元一觀後殿已在山腳,所以地勢比前殿及中殿要高出一些。此處最爲有名的一處景色,正在這後面的半山之中,名爲滄海雲霓。
天色未明之時,離凡塵起身出了後殿,往山上走去。他昨日聽道童說這景色,好奇之下決定早上去看看。畢竟接下來可沒這麼悠閒的心情了。
根據道童所講,順著一條羊腸小道一直走到半山之時,果然看到一片怪石堆。穿過怪石,有一片空地,顯然是人爲將上面的其餘石塊移開,露出來的。這露出的地方較爲平整,伸出山體足有四丈之遠。走到盡頭四處望去,腳下似是一塊完整的巨石,有大半嵌在山體內,而其餘怪石與樹木就長在了這塊巨石之上。
一路攀登,雖然此時光線尚弱,遠近一片朦朧,東方卻已有破曉之意。
少頃,一抹紅光乍現;隨即萬千晨光刺穿層層雲波而來,瞬間照亮了半層雲天。
不得不說這裡視線極好,此時映著白光看去,只見一層又一層濃郁的白霧,便如一層疊著一層的雲朵自腳下鋪向遠方。這無窮雲海被初陽的紅光一照,層層疊疊泛著各色明光。最底下尚是淺墨色,往上漸變爲白色、粉色、紅色直至濃郁的火紅。而那輪初生的紅日,便似一顆深紅色的蛋一般,浮在遠方的層層彩雲之上。顯得如此的人畜無害,恍惚間忍不住想要踏步上前,伸手撫摸一番。
如此奇景,直若漫步雲端,觀金烏現世,大有臨九霄之地,俯視滄海雲霓之壯闊。當真令人歎爲觀止!
隨後不久,日光漸盛。層層白霧漸漸消散,光明終於衝破最後一層束縛,徹底灑遍整個大地。隨著光明瀉地,山腳下的元一觀中也傳出三聲悠悠鐘聲。
此時只有一輪紅日半懸於青冥之上,又那複方才鬼斧神工。
離凡塵閉目長吸口氣,緩緩道:“天地莫測之威,當真令人心神往之!”
“不錯,正因這天地之威過於莫測強大,所以我輩總有癡妄之人慾以凡人之軀,以窺天地之秘!”
離凡塵轉身望去,出聲之人竟是昨日見過的那位元道長。拱手笑道:“晚輩一時被這無邊奇景折服,竟不曾發覺道長身至,慚愧!”
“呵呵,年輕時總喜歡來此盤坐吐納,修習功課。許久不曾來此,不想今日得見小友。”
離凡塵點頭道:“不知道長方纔說總有人慾窺這天地之秘,難道那些上古傳聞並不是杜撰?或者說長生不老並非空穴來風?”
元道長走到巨石邊上,笑道:“小友似乎對此事有些興致?”
“自從第一次聽到那些上古傳聞後,總是有些好奇的,雖然知道這些並非真的。”
“不錯,如今這些都只是人爲臆想猜測出的而已。但若要真的說沒有,卻不敢保證,畢竟從未有人見過,卻總有人說見過。至於所見是真是假,唯人而已。”
離凡塵微皺眉頭,想了片刻道:“唯人而已”
元道長哈哈一笑道:“小友也非糊塗人,你可知這世間帝王爲何尊崇我道宗,卻要那儒門去治理天下?”
“道宗在江湖,閒雲野鶴,志高清雅,自然難爲俗世纏身。而且這自古帝王大都想要長生不死”
“其實世人無論是誰,但凡有了享樂的資本,便尤其怕死,最是看不透生死之道。但人孰能無死?無非早一刻晚一刻而已,奈何看不透啊。至於我道宗爲何無法讓帝王不死,卻還能受到皇家尊崇,一則我道宗的確有些養生秘術;二則世人皆畏鬼神,而我等每日煉道修術…”
說到這裡,元道長看了離凡塵一眼,笑笑不再繼續。
離凡塵道:“晚輩冒昧說一句,既然這鬼神之術可以收攏安撫民心,那自然也能…”
“此事並無不妥,朝廷對於那些非帝國承認的宗教自然是容不得的。與其全部打壓,長於暗處,莫不如於明處扶植,創造大勢。民心所向之下,自然好辦,而我等自然也被套牢一處。看著是閒雲野鶴,實則也有枷鎖在身。”
“那儒門?”
“哼,那羣腐儒,不僅愚民,也要愚己。不過那套對於調理民生,穩固皇權,卻是極爲有效。”
離凡塵沉默片刻嘆道:“這天下,果真如師父所說,一個自認爲是聰明的人,管著一羣假裝糊塗的人,再讓他們管著所有真糊塗的人。”
元道長哈哈一笑道:“說你不糊塗,原來是有個更聰明的師父。令師當真高人,一語道破箇中玄機。”
離凡塵微微一笑,隨後似是想起什麼道:“江湖人不喜束縛,大多刀口舔血,難怪帝國既想收爲己有,又想徹底剿滅。”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這江湖剿得滅嗎?天下之大,無處不是江湖;但凡出門行走之人,皆爲江湖之輩。只是習了武的總歸野性多一點,也有本事鬧騰。所以帝國只能一邊詔安一邊圍剿,如今的天武殿也是一種變相的以武者制武者而已”
“道長似乎不僅瞭解江湖,對於帝國也很清楚啊?”
元道長微微一笑:“時候不早了,與小友談了不少,也該下去了。”說罷,腳下生風,數個飄忽間已然消失在小道叢林之中。
離凡塵盯著元道長消失的方向,總覺得今日相遇有些湊巧,而那番談話更似這道長有意與他講一般。但細想之下,卻毫無頭緒,想不透便不再多想,四周看了一眼,轉身順著小道下山而去。
他身影消失不久,這地方便多了一道人影。那人坐在巨石邊上,穿著破破爛爛有些泛白的道袍,抱著一罈酒,美滋滋的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