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繁朵整整懵了三分鐘,才明白過來,顧夜白說的是什麼意思。
顧夜白合上筆記本,走到顧繁朵身前,正要像往日一樣,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給予她默契的安慰,不想卻被顧繁朵悄然避開了……
那雙天生修長優(yōu)美的藝術家之手,五指張開又緩緩收攏,落寞地垂於身體兩側,握成拳頭,手背青筋突起。
顧夜白低著頭,形狀柔和的眼眸彎彎如一剪淡月,這一笑,便使得那對臥蠶更加明顯,爲他的笑意更增加了關切的暖意,卻化不開眼底的悲哀。
“顧夜白,你不要這樣對我笑啊!我對有臥蠶的男人完全沒有抵抗力啊!你看看啊,你本來就生的俊秀無害,這一笑,魅力指數直達五顆星哦!噯,顧夜白,你今年也三十四歲了吧!人家寒子時跟你同年,安安都六歲了!你呢?來來來,說說看,你心裡藏著一個誰?不然,爲什麼一直不談戀愛?”
這是最近一次,那個叫樑時時的女藝人又輾轉來到他的城。兩人一起吃飯,她竟失態(tài)地喝醉了,抱著酒瓶兒不撒手,癡癡笑著對他說的瘋言瘋語。
他本來就因爲顧繁朵一擲千金買下亞歷山大變石,放言將用它來打造一對婚戒而心神不寧。
他心知顧繁朵這可不是炫耀,她是終於再也等待不下去了,決定主動出擊——呼喚寒子時歸來。
所以,當樑時時問顧夜白心裡藏著一個誰,他頓時心肝肺臟疼成一團……就算他笑起來魅力直達五顆星,那又如何?
在顧繁朵眼裡,他連寒子時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這些日子以來,他密切關注著顧繁朵和寒子時的互動,隨著他們交流的深入,他血液裡流動的那種即將永遠失去顧繁朵的痛苦也越來越強烈,一顆心像被一輛千噸重的車來來回回地碾壓……他要疼瘋了!
“老大,至少像個爺們去追求一次!如果你不說出來,顧姐怎麼知道你對她的感情呢?”
他怎會不知道,所有的事兒只有開始了,才能結出果實來,好的,壞的,胎死腹中的,都是結果。沒有開始,就沒有一切。
可他不敢。
因爲說出口的代價是,一旦失敗了,顧繁朵便會躲他一輩子。以她的性情,以他們一起成長的羈絆,如果他不再是她的哥哥,她將會不知道該如何與一個對自己有想法的哥哥閒話家長,心無芥蒂地繼續(xù)保持聯絡……
喜歡是放肆,而愛是千迴百轉的剋制。
他不敢去賭博,與其去和寒子時爭奪那萬分之一的勝率,他寧願守住哥哥的位置。
真的!他真的以爲自己能忍下去的!
然而,當他得知顧繁朵和寒子時山頂露營,春風一度……他還是嫉妒了!只要一想到他的娉婷小妹躺在另一個男人身下,他就想拿槍去殺人泄憤。
好吧,好吧,他的愛遠沒有自己以爲的高風亮節(jié),純潔無私。
好吧,好吧,他還是想把顧繁朵日日夜夜擁入懷裡。
“好吧,好吧,那就像個爺們似的去戰(zhàn)鬥!”
提上行李箱,直奔機場,候機時,又有些退縮。開弓沒有回頭箭吶。
走進一家超市,買了兩瓶花生醬。
告訴自己,“你不是去戰(zhàn)鬥,是去給小妹送好吃的。”
登機。
越過太平洋,回到有她的城市。
可還是不知道從哪裡打開一個突破口……難道要直接通知顧繁朵,我不是你哥哥,從今天起,我要正式追求你,我要以另一個身份和你一塊兒生活!我要抱著你睡覺,就像你三歲時那樣,抱著你睡覺,睡一張牀。
呵,顧繁朵一定會覺得要麼是他發(fā)瘋了,要麼就是她自己沒睡醒。
好吧,好吧,別說這條路根本行不通。就算行得通,也沒用吶。現在的他只是表面冷靜,內心慌亂如十七歲的少年,根本還沒有鼓起坦白的勇氣。
那就先給顧繁朵一個緩衝的時間。
先讓第三者告訴她真相,他順勢而爲地承認。等顧繁朵接受了他們不是親兄妹的事實,他再伺機而動。
感覺自己被一道雷劈了的顧繁朵自然不知道顧夜白的計劃,她深呼吸數次,調整自己的情緒,眸光咄咄地看向顧夜白,“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早已知道了這件事。”
顧夜白嗓音乾澀地“嗯”了一聲,像是怕顧繁朵沒聽到似的,他又點了一下頭。
“什麼時候?”
“我十五歲那年。”
顧夜白喉結滾動,清俊的面龐不復以往的疏朗溫柔,緊繃如即將寸寸龜裂的土地,臉色蒼白,反襯托出他的眼睛奇黑,黑亮黑亮,又寂靜如夜,像是藏了一萬種欲言又止的情緒。
“小妹,我……”
“停!”
顧繁朵頭皮發(fā)麻,直覺地側頭,避開了與顧夜白的對視。
那雙眼裡縈繞的絲絲縷縷的情緒,那樣專注望著她的模樣。
她太熟悉了。
“哥,我回房冷靜一會兒。”
顧繁朵擡手,做了“請等等!”的手指,踉踉蹌蹌地轉身,撞到了沙發(fā),踢飛了一輛玩具機車,踩爛了一隻小鳥夜燈,兵荒蠻亂地滾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抵著臥室的門板,拍著急促跳動的胸.膛,腦海裡像是裝了一鍋漿糊,亂七八糟的,全都亂了,全都亂了……亂了!
凌亂的顧繁朵唯一清楚的是,顧夜白變了。
顧夜白看她的眼神變了。
那個眼神和某人看她的眼神簡直如出一轍。
這一點,最讓她無助。
“那又如何?我便是這樣的人啊!但至少有一個人不會被我迷倒。”
多年以前,當顧繁朵調侃顧夜白要是再笑得那麼迷人,整個醫(yī)院的護士妹妹都要非他不嫁了,顧夜白是這樣說的。
那個時候,他的眼神便是剛剛那樣的。
“顧繁朵,你知道嗎?我可羨慕你了,有顧夜白這樣的哥哥。如果我是他的妹妹,該有多好!”
冷不丁地,去年聖誕夜,樑時時在她家喝櫻桃酒,喝醉了一遍一遍重複的這句話,同時在顧繁朵耳邊迴響……
當時的她非常不解,既然樑時時不喜歡寒子時,既然樑時時什麼都有,爲何要用那麼悲傷又嫉妒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
難道是因爲顧夜白?!
原來是因爲顧夜白!
顧繁朵呼吸越發(fā)急促,清澈大眼閃動著驚慌不安的光芒。
不會的……不會的……顧夜白是她哥哥啊!
從她出生起,便一直陪在她身邊,一起長大的哥哥啊!
他怎麼可能不是她的親哥哥?
難道她有可能要失去依靠了六年的好哥哥了?
不,她不能夠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顧繁朵闔目,努力平復心裡的慌亂,試圖理清現在的狀況……
如果顧夜白對她沒有懷有某些特殊的情愫,那麼是不是親兄妹,也都是沒有關係的吶。反正,他就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哥哥,她今後還是會將他當成親哥哥對待。
但,顧夜白的眼神酷似了某個人,也酷似了當年的顧慕丞站在落地窗前,看著一架飛機從遠處的天空掠過的眼神。
那不是看
妹妹的眼神。
那是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顧夜白說,“顧繁朵,其實,***爆料的都是真的。”的時候,他的表情溫柔不再,有一種躍躍欲試的孤注一擲。
她該如何和這樣的顧夜白相處?
“小妹,你最近是不是每天都去寒子時打工的咖啡店看書?”
“纔不是呢。不過是,我去咖啡店看書,而他也剛巧在那裡搬磚罷了。”
“小妹,你喜歡寒子時這種類型的?”
“哥,你幹嘛這麼問?你什麼意思吶?”
遙遠的那個下雨天,那個長手長腳的少年貓著腰兒把山地車踩得虎虎生風。
她坐在他的懷裡,裹著他的外套,滿心滿眼都是他清澈靦腆的模樣,鼻尖充斥著他的味道,她多希望那條通向她家的路能再長一點,再長一點,再長一點……儘管,她坐在橫桿上,屁股被硌得好疼好疼的。但只要和他在一塊,便是沒有關係的呢。
可惜吶,路有盡頭。盡頭是她家的巴洛克風的鐵藝大門。
他單腳撐地,眉眼墨黑地看著她,眼神是那麼靜,那麼黑,那麼專一地只看向她,看得她心裡頭小鹿亂撞,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呼吸都急促,瞳仁都放大,臉蛋都紅了。
她低著頭,反手去解後面的扣子,小聲地說,“那個……謝謝你啊!”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頭頂是一片晴天了。
顧夜白的傘擋去了世間的風雨。
那天的顧夜白冷冷淡淡地謝過寒子時送她回來,便將她拽進了家門,竟沒有邀請人家上來坐坐,換下全溼的衣裳。這……實在不符合顧夜白平日裡的謙和有禮的性情。
而她當時沉湎於自己的小世界,完全沒有注意到顧夜白的異樣,沒有發(fā)覺他晚上跑來她的房間,問她這些話時,眼神是多麼的奇怪。
那一晚,她躲在被窩裡,只要一閉眼,腦海裡全是寒子時。滾圓剔透的雨珠順著他高挺的鼻樑蜿蜒而落。他那閃著水光的黑髮,可真是性感呀!
顧繁朵閉了閉眼,她還記得那晚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不是喜歡寒子時這種類型,而是喜歡他。
此刻回頭想想,她真的全然忽略了顧夜白當晚的反常,也忽略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各種陰陽怪氣的表現。那……明顯是在模仿寒子時!
顧繁朵使勁晃了晃腦袋,拒絕繼續(xù)想下去!拒絕那些被她無視的流年裡的種種小細節(jié)如潮水朝她滾滾涌來……
你有過捅了馬蜂窩,被成百上千只蜜蜂狂追不捨的經歷嗎?那大約就是顧繁朵此刻的心情。
“夠了!”
在把自己逼瘋以前,顧繁朵低低斥道。就算她精準的第六感告訴自己,顧夜白變了,那又怎樣?
只要顧夜白不表露那層意思,她便可以繼續(xù)把他當親哥哥對待……只是,剛開始時,有點困難。可,沒有關係的。她顧繁朵不怕困難。
她唯一害怕的是,她不能跟某個人一起走到世界盡頭。
“顧繁朵,承認吧!你也就是個大俗人。說什麼孤獨終老,那不過是因爲你以爲某人死翹翹了!現在他一回來,你就亂了陣腳!”
亂了陣腳啊亂了陣腳,明明是在琢磨顧夜白的反常,卻還是忍不住又去懷念坐在寒子時的單車上被他擁在懷裡的感覺。
手機倏然響起,將顧繁朵暫時從懊惱裡救出來。
她沒看號碼,便按下了通話鍵,“喂?”
“顧繁朵,恭喜你又上頭條了。唔,關鍵時刻掉鏈子……難不成你是想我讓你淨身出戶?好,顧繁朵,我成全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