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鬼眼妹”,伊奴的心不由得就是一緊,她有一雙特別的眼睛,可她並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今天,有人叫她鬼眼妹,莫非自己這是長了一雙鬼眼嗎?
不管自己這雙眼睛是不是鬼眼,可這是母親一直讓她隱瞞的事情,她也從未向別人說過,怎麼會有人知道的呢。
她的心緊縮著,忙回過頭來,卻只見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身後。他一身白裡透紅的長衫竟然透出一片淡淡的光暈,長長的黑髮垂在肩上,兩隻眸子閃爍著星般光,雖然看不大清楚長相,卻讓人覺得那般的親切。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在這裡,我好象從來沒有見過你?”
伊奴不知道爲(wèi)什麼對這個實然出現(xiàn)的少年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雖然他剛纔叫自己鬼眼妹讓自己好不緊張,可是不知道爲(wèi)什麼,看到了他,那提起來的心卻放了下去,甚至一時間忘記了他剛纔稱自己是鬼眼妹。
“我就住在你家隔壁,我姓桃,你叫我桃如夢好了。”
說著,少年大方地坐到了伊奴的身邊,伊奴這纔看清他那方方正正的臉,白裡透著紅的面頰如同毛茸茸的桃子一樣嬌豔,大有讓人咬上一口的想法,她可只是想一想,也就是想了那麼一小下,她可沒有去咬啊!
我家的鄰居?伊奴奇怪地看著他,鄰居家同齡的男孩子一個個地在她的腦子裡閃電似地過著幕,卻怎麼也想不起這是哪一位:“可是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見你出來過?你家是什麼時候搬到這裡的?”
少年捧起飄落的桃花在手心裡掂著,那桃花象一陣花雨一般在他的面前飄動著:“我家在這裡住了上百年了,我從來也不出門,今天是偷著跑出來的,我比你大,你就叫我如夢哥哥好了。”
伊奴咯咯地笑了起來,竟然張嘴就要人家叫他哥哥,他的臉也太大了吧!
一陣淡淡的幽香飄來,伊奴不由得張大了鼻孔,狠狠地吸了吸,那香氣好象是初綻的桃花的味道, 沁人心脾而又清爽宜人,真的是讓人神清氣爽啊。她被這個桃如夢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香氣弄得飄飄然了。
“你怎麼知道你比我大,還讓我叫你哥哥,其實我已經(jīng)很大了,你得叫我姐姐纔對。”
她邊說著,邊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睛,她是不常說謊的,一說謊就會眨巴著她那雙大眼睛。
桃如夢被她的頑皮逗得笑起來:“你在騙我嗎?你今年十三歲,當(dāng)我不知道,連你的生辰八字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還是快回去睡覺吧,看一會兒下了露水著了涼,又該吃苦藥了,你不是最怕吃苦藥的嗎!”
他竟然會知道自己這麼多,是在哄自己開心嗎,說自己怕吃苦藥是不假,可有幾個孩子不怕吃苦藥的!他說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那可就有點吹牛了,可是吹就吹吧,也不好就揭了人家的老底,他說這話也沒有惡意,何苦來讓人難堪。
有這個喚做桃如夢的少年在這裡陪她,她更不想回去睡覺了,她只覺得這個桃如夢跟她很說得來,她願意聽他那清越的聲音,更願意聞他身上的香味,更有一提的是這院子裡的丫頭今天晚上不知道怎麼都跑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在這裡,這裡空空蕩蕩的,她怎麼願意回屋裡去一個人呆著,本來她想著等娘回來一起回屋去睡,可是娘卻左等也不回來,右等也不回來,現(xiàn)在有人陪著她,她倒是寧願在這裡坐著。
桃如夢見她不肯回屋裡去,倒也不急著走,只坐在這裡陪著她說話,兩個人對著滿天的星斗說得這叫一個歡快。
“這是誰在那裡說話呢?”
大太太的聲音從那緊閉著的月亮門外傳了進來,伊奴不由得一驚,慌忙中站了起來,只見月亮門一開,在丫頭、僕婦們的簇擁下,大太太從院子的月亮門走了進來。
她那一身黑色,在夜色中讓人感覺到似乎是一個鬼魅在那裡飄動,而在伊奴的眼裡,更可怕的是那隻碩大的黑貓正瞪著一雙綠色的燈一般的眼睛盯著她看,這讓她有些不寒而慄。
前面的小丫頭提著燈籠,爲(wèi)她照著路,她那鏤空的高屐繡花鞋踏在青石板的路上發(fā)出優(yōu)美的噠噠聲,可她說的話可就沒有那麼好聽了,每當(dāng)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伊奴的心都會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爲(wèi)那聲音有多恐怖,而是那話裡的內(nèi)容總是那樣的出人的意料之外。
她怯生生地站在那裡,抖了抖沾了花瓣的長裙,飄飄地向大太太道了個萬福,雖然心裡害怕,可表面上她還是那般的鎮(zhèn)定。
“你剛纔是在跟誰說話?這裡還有別人在嗎?”大太太那嚴(yán)厲的聲音,不用看她的臉,就知道她的臉拉得有多長了,更能想象得到,那一串串的肥嘟嘟的內(nèi)是怎麼樣的向橫向扭轉(zhuǎn)。
看來那個桃如夢是一定要跟這位大太太見上一面了,雖然這裡突然出了個少年總有些不好說,可是也得向她介紹啊,總不能讓大太太她裝做沒看見吧。
伊奴回過身來想向她介紹一下桃如夢,可這一回身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邊除了那株茂盛的桃樹什麼也沒有,雖然這讓她大爲(wèi)吃驚,可還是讓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樣就免得跟這位大太太多費話了,她心裡暗自慶幸,更是感嘆這傢伙跑得還真夠快的,要不被這位大太太不知道要說出什麼雷人的話來。
大太太那冰冷的聲音又傳入了她的耳朵:“你這是在自言自語嗎?跟你娘一樣奇奇怪怪的。”
聽到她又在數(shù)落母親,伊奴的臉繃緊了,可她是大太太,又不好說什麼,其實就是說什麼也是會被她罵回來,跟大人頂嘴就是這個樣子,輸了你會捱罵,贏了你會捱打,最好的辦法就是別頂嘴,伊奴這點兒乖巧還是知道的。
大太太見她只是低下頭去站在那裡,鼻子裡輕輕的哼了一聲,你跟她兇她不理你,一個人怎麼吵,她不無失望的看著眼前這個纖細的丫頭,無力地發(fā)泄著她那永遠也發(fā)泄不完的怨氣。
“平日裡你們孃兒倆個就多事,要老爺做這個做那個的,現(xiàn)在好了,你娘是不用再去煩老爺了,今天你舅舅那邊的人來說,你娘在回來的路上滑了一跤,掉下山崖了,我已經(jīng)讓人去山崖下面找去了,想是活不成了,你做女兒的也準(zhǔn)備一下,好歹那是你娘……”
什麼,母親掉下山崖了!一股熱血猛的涌到了嗓子眼,差一點兒就噴了出來。伊奴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只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嗓子眼裡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裡,絲絲的疼。瞬間,她如同墜入萬丈深淵,腦袋裡一片的空白,淚水清泉一般的涌了出來。
大太太說了半天,見她呆楞楞地站在那裡沒有什麼聲音,不由得大爲(wèi)失望,她懶得再說下去,丟下她一個人在那裡發(fā)呆,扭動著桶般粗的腰肢回身要走。
不知怎麼,她卻忽地向前搶了一步,那腳步不免有些踉蹌,似乎差一點兒就跌倒,她噙滿淚水的眼睛盯著這個前來給她送信的胖女人,一個清脆而響亮得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聲音從她的喉嚨裡發(fā)了出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大聲地說過話,那幾乎就是喊出來的:“我要去找我娘!”
伊奴那不同平常的聲音,讓這些跟來送信兒的人都停住了腳步,她們驚愕的看著她,象一下子不認識她了一般。
而伊奴現(xiàn)在更是看到那象燈一般的綠眼睛正驚訝地盯著自己,她現(xiàn)在對那隻別人都看不到的黑貓一點兒都不怕了,這反而讓那黑貓感到到了畏懼,它輕輕地向後縮了縮,奇怪的是,它竟然會一下子變得小了,跟一隻平常的貓差不了多少。
可是伊奴現(xiàn)在卻沒有精力去理會它的變化,在她的眼前一片都象是霧裡夢中一般,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身在何處了。
母親,早上還活生生跟自己說話的母親,真的掉下山崖去了嗎?她真的已經(jīng)死了嗎?她真的回不來了嗎?這讓伊奴無法相信,更是無法接受。
“什麼?”大太太也回過頭來,大爲(wèi)驚訝地看著這個一向是怯怯地躲在母親身後羊羔似的女孩兒,她簡直不能相信剛纔那一聲大喊是從她的嘴裡發(fā)出來的,她驚愕了半晌纔回過味來,帶著懷疑的聲調(diào)問她:“你說什麼?你要去找你娘!”
忽然,她哈哈大笑了起來,伊奴的話也太幼稚了,那深山老林也是她能去的地方,別說她這樣一個弱小的女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得掂量掂量。
“你這是想去哪裡找你的娘啊?黃泉路,還是山崖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你還是乖乖地在這裡等著吧,不要再多事,我可是沒有精力來爲(wèi)你操心。”
說罷她揚長而去,只丟下一串近似瘋狂的笑聲,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而跟在她身後的那隻黑貓卻抖擻著黑黑的身體向另一個方向竄去,它那綠色的眼睛在黑夜裡搖動著,發(fā)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伊奴瞪大了眼睛,那樣子就象是要撲上去把這個肥女人撕個粉碎,可她卻還是站在那裡沒有移動腳步,而那雙腳如同注了鉛一樣沉重。
漫天的桃花似她破碎的心,四處拋撒著,掩住了滿天的星光,也掩住了她的眼睛,漸漸地,世界一片漆黑,她那纖細的身體隨著那飄零的桃花慢慢地向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