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祿早已顧不上許多,哪怕被炎禛好心當做驢肝肺,也好過讓他這樣糟踐自己,血流不止地一路回去可怎麼得了。他急忙拖住炎禛的衣角跪下來,苦苦勸道:“請皇上保重龍體,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
“給朕滾!”炎禛立即轉過身衝著背後的人掏心窩子就是一腳,極其準確不留情。福祿當時就被踹到了幾尺開外,又立馬爬了起來繼續跪著,膝行而來,一路苦勸,可炎禛卻還是鐵石心腸,對待看他長大的老奴竟連頭也不肯回一下。
直到一道清脆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順風而來,彷彿帶著令人溫和寧靜下來的力量:“皇上這是怎麼了?福祿公公,怎麼回事?”
福祿滿眼含淚地一轉頭,就看見是阿九站在廊上遠遠地看著他們,立即感動得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阿九雖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可畢竟是月妃娘娘身邊的人,如果由她來勸皇帝,總歸會比他的效果好的多,就算沒有那麼好,至少兩個人一起勸,也要比他一個人孤軍奮戰得好。於是馬上焦急地向她求助道:“阿九姑娘,你也快來勸勸皇上吧,皇上手上受了傷,卻怎麼也不可包紮一下!”
“什麼?!”阿九也霎時緊張了起來,小跑著慌張上前,果然就看到了皇帝手上猙獰的傷口,立刻嚇得目瞪口袋,腿也一軟,半跌半跪了下來。眼淚瞬間就開始同步往下掉:“皇上,您的手……”
炎禛被兩人鬧乏了,煩躁地回過頭,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既是因爲嫌他們太過大驚小怪,更是因爲越想越氣惱,連這些奴才都知道要關心他,爲什麼偏偏連瓊她當時卻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如此一想就更加動怒,眼神裡盡是濃烈的火氣,幾乎要焚燬目之所及的一切,他狠狠地瞪完了這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有一次回頭地走開,腳步急促又沉重,不過片刻,聚一聚來到門口,那守門的奴才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
福祿已經知曉了現如今是誰也勸不住皇帝的,就算加上一個阿九也是白搭,只能夠忍痛掙扎著爬起來加緊幾步跟上去,只盼望今天別再出其他什麼大事。手上的傷,和心裡的痛比起來也就算不上什麼了。
阿九也從地上站起來,流著眼淚苦著臉,忽然又像重新找回了清醒,提高聲音衝著皇帝的背影執著地喊道:“皇上,娘娘的一些事情,您不能不知道!”
腳步在聽到這句話時當場就不自覺地停住,絕情的背影怔了怔,那飄逸的身姿在風中僵硬住。
福祿和阿九兩人都屏了呼吸,想皇帝究竟會不會迴轉過來,也是在想,他心裡對月妃娘娘的感情到底有多重。
風吹過幾陣,背影還是一動不動,彷彿就要這樣僵在時間裡,兩個人差不多就要放棄,以爲他不會回心轉意了,甚至福祿已經想要邁步向前。可就在這時,所有人都以爲不會回頭的人卻偏偏回頭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終究不是自己說割斷就能割捨乾淨的,他做不到一點也不在意的完全決絕,慢得像是一場什麼莊重的儀式,炎禛最後站定,傲然地問:“你說什麼?”
福祿已然看呆,將應該怎麼做都給忘了,一心只想著皇帝能夠聽進去一句勸,如今能夠讓他停了下來,他便將滿懷的希望都寄託在了阿九的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接下去講話。
阿九路過福祿走上前,對著皇帝皺眉開口急道:“娘娘對皇上的心意,連我們這些奴才都看在心裡感動,可是皇上您卻怎麼感覺不出來呢?單憑娘娘日日爲您寫的字,就不該您對她這樣狠心!”
“你說仔細些,她寫的什麼字?”炎禛俯瞰她,目光銳利得像能看透她說話的真假,烏黑深邃的眸子裡既有懷疑,可更多的是想要知道真相的急迫,他很想要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或許不用像現在這樣。
“娘娘進宮後一直在努力想讓自己成爲一位名副其實的娘娘,您在的時候她便開開心心,但每次在您上朝去不在的時候,她便比誰都努力的在學寫字,一停不停地寫,寫了又扔,奴婢看著不忍,將娘娘扔的字都給收了起來,您好好去看看,就能明白娘娘對您的心意。”
皇帝在風頭裡站了很久,玉樹芝蘭似的挺拔身影微微顯得有些蕭瑟,如同做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終於,他說:“帶朕去看。”
“是!”阿九隨即應聲,十分積極地在前頭帶路,炎禛跟著她往回走,福祿也跟在最後頭。
下人的屋子在正屋的西側,阿九在前面替皇帝打開門,恭敬地低著頭將他迎了進去,然後忙道了一句:“皇上稍等,奴婢這就去拿娘娘的字。”便走到牆邊的一個箱子那兒去取東西去了。
皇帝還站在門口,未有移步,他微側過頭,對福祿吩咐說:“你不必跟進來,就守在門口吧。”
於是福祿就立刻恭順地道了聲:“是”,退身出去,並把門也給帶上了。
這邊阿九已經拿了一疊連瓊寫廢了的字來,用雙手呈給坐到了凳上的皇帝,等皇帝一接下,就恭恭敬敬地垂頭站在一邊侍立著。
厚厚的一疊紙,寫的內容也不過都集中於一些國策經典之中,每張紙都寫滿了“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字寫得的確是不怎麼好,可讓從未接受過教育的連瓊寫出來,卻已經是難上之難了,她是費了多大的功夫,用多大的信念纔會去做這種事。一張張翻閱,一點點心疼和自責蔓延。
再加上阿九在一邊緩緩說:“娘娘其實一直很在意她的出生,您不知道,娘娘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在家裡時便是這樣,您也是見過知道她那時的處境的。無人關心過娘娘,只把她當成不存在的,娘娘臉上不在乎地笑,但心裡又怎會真正是不在乎的?而且,娘娘的性子事實上比誰都要烈,別人這樣對她,她就偏生要活出一副完美無缺的樣子給別人看,說到底,娘娘是還是個極心高氣傲的人。進宮之後,她的出生就遭到了更多人的笑話,那些人明裡不敢說,暗地裡哪個不在說娘娘名不副實。娘娘玲瓏水晶心,又怎會不知曉,簡直是在乎得要命,可是她還是誰都不說,連您也不告訴,只一個人偷偷地開始看書寫字,從您那兒拿的幾本書,廢寢忘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要翻得掉頁了,她依舊視那幾本書如珍寶,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難道娘娘爲您無私的改變,珍視您幾本書的程度,還不能證明她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