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息夜瞳孔突然放大,失了安穩鎮定,幾乎要咬碎牙齒,明明是自己佔了上風,怎麼須臾間就又成了被逼無奈的那個。愛人,和六界,好一個艱難的選擇。宮息夜看向落靈,血紅的眼瞳正殺氣凌厲,好像情緒只剩下了暴戾一種。早就知道結局定會是一場浩劫,嗜魔之血而生,即便忘卻前塵舊恨,又怎麼能真的純淨如初,從頭至尾,都只是自己存著僥倖心理,一廂情願罷了。真正害了她的人,是自己,是自己造成現在的這種兩難境地,還有什麼選擇餘地呢?他總不可能讓自己的錯誤讓六界衆生償還,雖是魔,但也不願濫殺。落靈,自己必須再對不起你一次,自己能做到的,只是不讓你死而已。
宮息夜做選擇的時間比元昊久了許多,彷彿一甲子之遙遠,周圍只剩下溫和海風的聲音。他最終還是說不出灑脫讓落靈去無間深淵的話來,更做不到自己帶她去,那樣他會覺得自己是個兇手,可其實,他可不就是那個兇手嗎?宮息夜只能沉重地移開腳步,走到一旁背對落靈,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阻止。他不能一錯再錯,現在,什麼是對她好,什麼是對她不好,自己心裡很明白,又怎麼能因爲一時衝動,像當年一樣毀了她的一切。
揮灑自如一擡手,結界霎時流光四散,蛛網裂痕迅速擴散,不過是轉眼,結界破裂,巨大的聲響,驚天動地,透明的碎片漫天旋轉飛揚,只不過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秒,就立即紛紛揚揚落入了海里,化爲再普通不過的海水,靜靜融合流淌在無垠南海里。
支撐的空間一消失,雪凰自然也沉睡著隨那些雪花似的透明碎片跌落下去,如一個安詳在白色花海里舞蹈的花精,美好而奇幻。纖弱的身影緩慢下落,烏黑的三千青絲與白衣形成鮮明對比,再以湛藍的海面作爲背景,還有無數的花瓣去點綴。
一道快到來不及看清的光,從半空俯衝下來,直向雪凰追去,元昊從上向下攬住雪凰,動作迅速且漂亮。兩人的頭髮在風中糾結纏繞,剪不斷,理還亂。
隔著厚厚玄冰銀甲,他卻聽見了自己的胸口不同尋常的跳動聲。在擔心什麼?怕雪凰落入水中與本身相沖嗎?那麼,原因呢,又是什麼?
元昊抱著雪凰在空中旋轉,她的睡顏,不諳世事,純淨如雪。那麼近地看著她,自己居然在這一刻忘記了一切,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海面就在身下,白色衣角已經沾溼,元昊這纔開始抱著她往岸上飛,單手摟著雪凰,另一隻手舉著凌霄劍,如同一手溫情一手絕情,而他的眼,已不自覺偏向溫情一面。
等到穩當地站到了山崖之上,元昊邊扶著依偎在他胸口的雪凰,邊看向海面上站立著的宮息夜和因雪凰離開而更加憤怒發狂的落靈,背對天兵天將,冷聲道了句:“把落靈,打入無間深淵。”
落靈本就早無反抗之力,除了狂暴根本不具攻擊性,再加耗費了太多力氣,只無力反抗了幾下就被天兵天將帶走了,只是被綁上捆仙索的那一瞬,她回頭望了一眼宮息夜,血紅的眼眸一點點回轉成落寞傷心的深藍。
宮息夜便立即覺得心如刀絞,如今她一難過,自己就會承受勝過千百倍的痛楚,這樣的懲罰,很好,很公平,以後,她在自己身邊,自己心痛的懲罰機會恐怕還會有很多。他捂著心臟位置一直看著落靈被押送遠去,像一尊漂浮在海面上的山一樣堅屹不動。
南海的異象解除,元昊立即率兵迴歸九重天,利落得如同每一次凱旋,不同的只是這一次,手裡多了一份牽掛。大約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手裡的牽掛讓他再也放不下,丟不掉,成爲將來不盡的牽念,與日日夜夜的折磨。
迴歸九重天,元昊帶著雪凰直接到了長樂宮,只不過去的不是書房清淨閣,而是自己的寢殿——泠善殿。
他將雪凰放到架子牀上,碩大的牀上躺著個纖細的人兒,更顯得她不盈一握,惹人憐惜。元昊指尖一道光,輕鬆將雪凰喚醒,注視著她的眼眸一點點睜開。
整個世界彷彿都隨著雪凰的醒來而慢下來,安靜得連呼吸心跳都聽得見,甚至,還聽得見花開的聲音,風流動的聲音。
雪凰漸漸醒過來,眨了幾下眼,似有地若無發出一聲輕哼,在牀上動了一下。良久後才終於徹底醒過來,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然後,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隨即又閉上,如此一遍又一遍,不斷環視著自己所在的這個房間。自己這是在哪兒呢?自己雖來了長樂宮半年多,可走過的地方也不過就是從門口到清淨閣的一段路,呆過的地方也只不過是一個清淨閣罷了,對於長樂宮裡其他的地方根本就是完全陌生的。這裡會是長樂宮的哪裡?
看樣子陳設裝飾到都是極好的。門口兩架燈籠華麗精緻,隔著簾子看過去朦朦朧朧,不太真切,不過倒也隱隱綽綽得夢幻。簾子一共有兩層,一層是晶瑩的水晶簾,還有一層是薄紗繡簾,繡簾用金鉤挽起,水晶簾則垂下地面,偶爾發出一兩聲清脆的聲響。
接著轉看向自己躺的地方,是一張紫檀雙月洞門架子牀,牀身大得足以納下七八個人。她正躺在牀的一邊,枕著個雲紋方形繡枕,黑髮散在牀上,在身下鋪了整整三分之一牀,白衣像花朵一樣綻放在架子牀上,如蝴蝶展翅,如雪花盛開。
雪凰緩坐起身子,雙手支撐在身體兩側,低頭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接著擡起了頭,才發現自己師傅竟一直坐在牀邊注視著自己。而剛纔自己直起身子的動作,差點將頭磕到他的下巴上,頓時嚇得頭腦無比清明,如醍醐灌頂。
她從未那麼近地看過元昊,霎時忘記了反應,保持著離他只有秋毫之差,呼吸間聞得到白檀香味的距離,良久後,才突然觸電一樣向後一躲。雪凰口齒不清的說:“師……師傅。”
元昊點頭答應了一下,亦是覺得尷尬,幽深的眼睛裡閃爍出一點點光芒。
“我,我是怎麼了?”明明方纔自己還是在南海之上阻止師傅傷害落靈姐姐,可是一轉眼,怎麼又回了長樂殿?雪凰問,“落靈姐姐怎麼樣了?”
元昊的語氣到還是鎮定的,他淡然說道:“你方纔情緒激烈過度暈了過去,我將你帶回來爲你輸了些靈力。”
“哦。”雪凰知曉自己承受不住暈倒後,到也覺得算合情合理,畢竟那是她的落靈姐姐。不過,她現在如何了,沒有了自己的阻攔,師傅是不是……
雪凰眼神忽而變得緊張,元昊自然十分知道她是在擔心什麼,便直截了當地解釋:“你暈倒之後魔界魔君便來了,他也像你一樣攔住我,並以六界相要挾,我於是只好放過落靈。”
她聽完後才長長舒了口氣,整個人徹底鬆懈了下去,慵慵懶懶的樣子有些柔美。原來是息夜大哥來救落靈姐姐了,那她就必定能活。師傅是天界太子,爲了六界蒼生,他絕對不會因小失大的。雪凰輕鬆笑了一下,眼睛彎彎的如一輪新月。
元昊微側過了頭,似有意避開她的笑靨。明明是最純淨的笑,他如今卻禁不住要躲避,因爲,自己面對不了,看著雪凰乾淨如雪的笑,他覺得自己有的只是欺騙謊言。什麼神仙,也不過就是像魔君說的那樣,自以爲是,道貌岸然。可是,自己是真的沒有辦法,他不想騙她,但比起傷害她,自己只能騙她。
雪凰還在笑,越來越美好。忽然又意識了過來,她歪頭笑問道:“師傅,這裡是哪裡啊?”
“是我的寢殿,泠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