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不會在趙德琳面前去多說這些。
這位大少夫人如今也有煩惱，不外也就是二公子紀夏炎，如今總算有個能匹配他的宗女了。
趙德琳果然埋怨了起來，埋怨的人卻是樓雲(yún)。
“這是怎麼回事呢？由之他難道還攀不到更好的人家，娶不到千金小姐？他難道不知道退親對德媛家更好一些，他怎麼就壓著不理睬呢？”
雖然很想和趙德琳一起痛罵樓雲(yún)，但今天受邀請來賞春後，季青辰已經(jīng)從趙氏嘴裡小心地覺察出了紀家和樓雲(yún)的熟稔。
趙德琳既然能在她面前，“由之、由之”地稱呼樓雲(yún)這樣的外男，當然是因爲紀府兄弟和樓雲(yún)交情不淺。
所以，她也就明白了胡府劉氏傳來消息，說她去接順昌縣主時慢了一腳，被紀府搶走。
劉氏也認定，這必定是樓雲(yún)的意思。
“……許是因爲樓大人是讀書人，講究這些禮節(jié)規(guī)矩？”
所以她耳朵聽著趙氏的埋怨，嘴裡自然還要說樓雲(yún)的好話。
畢竟，趙德琳聽說了她弟弟季辰虎敗走的事情，還發(fā)了貼到季園，讓她過來賞春。
這是讓她來散心的好意。
“我剛纔看著順昌縣主的模樣，真是賢淑溫美。”
她笑語著。
趙德媛也在後艙裡和紀家的二嬸子說話，她們是互相照面打過照呼的。
對桃花渡裡相遇之事，她們都是略過不提。
她雖然察覺出了紀府對趙德媛有些格外的熱情，本以爲是看在樓雲(yún)面上，然而剛剛從趙德琳的埋怨中，她隱約意識到：
趙德琳是巴不得這樣送上門來的縣主。能和二叔子匹配。
如果二叔子不行，三叔子或是四叔子有一個說成了親事，她在婆婆面前也不會見天看不到一個笑臉了。
——樓雲(yún)難道也是這樣的打算？
“樓大人這樣進士出身的官人，當然不會見過順昌縣主的容貌。但想來，他在泉州城也是久聞縣主的賢名。打聽了她在宗室裡的教養(yǎng)。這纔會上門求親的。雖然聽說縣主的父親曾經(jīng)上京城去要退親，他壓著不答應，卻也是理當如此。”
這幾天趙秉林上京城去退親的事情。當然已經(jīng)傳到明州城來了。聽得她誇讚趙德媛，順便也暗示一下樓雲(yún)對宗室的尊重，趙氏果然笑了起來。反倒嗔道：
“罷了。青娘你的性子就是平常不顯出厲害，倒叫人以爲你軟和。這雖然是做人好品性，但你初來乍到的，自然就叫人以爲你好欺負。偏偏你又知恩。你的官品是樓大人封的，他現(xiàn)在半點不肯關照你。你還要爲他說好話？我也不來你面前說這些話。免得叫我掃興。”
季青辰見她嗔怪，更是掩脣而笑。
經(jīng)了兩回相見，她已經(jīng)摸到了趙德琳的性情。
除了紀家的人，外人如果得她罵上兩句。怪上兩句，就表示這人已經(jīng)得了她的歡心。
比如現(xiàn)在被罵的樓雲(yún)，還有她季青辰。
果然。趙德琳又把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勸道：
“你千萬別多想。出了這樣的事，文昌公子送你回季園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這纔是對的呢。議親現(xiàn)下講的是姻親情份，將來講的是夫妻情份。他沒開口，你可千萬別和他說這些。但凡把這些利害一攤開來議論，人也尷尬了，事也尷尬了。否則要保媒的、說親的這些人幹什麼用的呢——”
趙德琳埋怨著樓雲(yún)，也把這件事上怪上了，
“由之不是答應過保媒？結果聽說他在紹興府那邊不知爲了什麼事情大發(fā)雷霆，趕著要他們馬上去見他。他哪裡就這樣急？”
這話是說到季青辰的心坎裡去了，又見趙德琳道：
“聽春枝說，他留下的那張書吏是個老年持重的人，他如果在，斷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春枝，當然就是紀大公子紀春枝了。
季青辰此時回想起那位不時給她拆臺的張孔目，不由得也覺得，此老在這大半年裡，在她和陳洪之間調和，果然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
“樓大人，好快的腳步。”
紀春枝從衙門晨趕回來參加春宴，正追上了樓雲(yún)的船。
樓雲(yún)還沒從剛纔被視而不見的沮喪中回過神，這位明州市舶司副監(jiān)的船，就已經(jīng)駛近。
隔著兩個船頭，紀大公子拱手笑道：
“由之兄這樣急著回府裡見縣主？竟然就把小弟甩在後頭不當回事了？”
聽得紀大公子的聲音從湖面上遠遠散波了開去，兩三條畫舫裡的女客們身影朦動，似乎都看了過來。
不僅是如意跺腳，樓雲(yún)也覺得，應該一巴掌抽到紀老大的臉上，馬上叫他閉嘴。
他剛纔沒有衝著季青辰隔水大叫，說他已經(jīng)退親了。就已經(jīng)讓他用光所有耐性了。
還有，張孔目也已經(jīng)被他召回，這老頭過去一直幫著陳家向她多要嫁妝，這實在不是他樓雲(yún)的意思。
“遠來打擾，怎麼好去打斷春枝兄的衙門公事。”
等得兩條船貼在了一起，樓雲(yún)才勉強順了氣，皮笑肉不笑地客套著。
紀春枝是精明人，樓雲(yún)和他也是舊友，所以他馬上就察覺出樓雲(yún)黑著臉。
所以，紀大公子心裡也打起了鼓，不知道剛纔那句話是不是叫樓雲(yún)察覺出什麼了。
因爲樓雲(yún)已經(jīng)遞了消息要來找他，昨天晚上老婆給他吹的枕頭風裡，有讓他今日和樓雲(yún)打探一下，是不是要和順昌縣主退親的意思。
因爲二叔子一直是光棍，趙德琳實在已經(jīng)看夠婆婆的臉色了。
另外，如果樓大人非要排擠季氏女子，好歹也要勸他兩句，還是留一兩分餘地的好。那季氏女子也說了。樓大人開審銅鏡案爲蕃商主持公道，她是頗爲感激的，並不敢懷恨在心。
說得真是可憐見的……
她這人既是知禮，又是宋人血脈，自然就要比對蕃商多關照一兩分，現(xiàn)在她親弟弟也受
了傷，逃開了沒人幫她。怎麼樓雲(yún)一個大男人非要和她過不去呢？
紀大公子在想著老婆的指示。樓雲(yún)此時也在想著這位趙家大少夫人。
因爲剛纔季青辰身邊坐著的貴婦應該是趙德琳，所以他看著紀大公子時，突然又覺得他順眼了起來。
季青辰和他老婆應該是攀上交情了。
他瞬間換了臉色。親熱玩笑道：
“今日打擾貴府，還要與大公子秉燭而談，到時候嫂夫人可不要把小弟趕出府門去——”賞春宴歷來是三天連開，前幾日是陳家曉園。這幾日就是紀家的疊春居。
紀大公子同樣心懷鬼胎，巴不得他留下來暗中打探口風。頓時大笑起來，道：
“這回便是老二過來搶人，我也要留著你不放了。“
催促兩條船加快向前，向白鶴撲飛的沙洲駛了過去。
白鶴亭邊熱鬧非凡。少爺們喝得興起的時候，也懶得去換衣，把衫角捋在腰間。笑鬧著
踢起了鞠蹴。
人羣裡，紀二束著深藍髮帶。穿著短打衣裳，踢皮球叫得聲竭力嘶，輸?shù)醚劬Χ家t了。
這時見著樓雲(yún)和大哥一起來了，他頓時把敗局直接拋開，夥同著他那羣四明書院的狐朋狗友，一起叫嚷了起來，道：
“遲來的罰酒——！罰酒三杯——”
“……他還真是不客氣。今晚我就醉死在他房裡，看他還敢亂嚷——”
樓雲(yún)沒好氣地暗罵著，紀大公子也笑道：“他每年能這樣在家裡胡鬧的時候，也就這個月，
老爺子也是不會管他的——”
樓雲(yún)不由也笑了出來。
紀老爺子雖然做過兩浙路的學道官，正兒八經(jīng)的老學究，二老爺在臺州也是主管各縣州官學、士子們的學官，紀家卻講究個逢春撥楔，踏春沐水祭神的老古舊習。
雖然祭神不會再有了，但踏春玩水時不需太過拘束，卻是紀府的規(guī)矩。
他們這樣的學官人家已經(jīng)如此，別府裡的規(guī)矩就更鬆散了。
今天，明州城中頭臉人家的家主、長子也都請過來了，不少人就在亭外的溪水上游垂釣。
紀夏炎這些小子們在這裡鬼哭狠嚎，他們難道聽不到？
只是這幾日，他們也懶得大棍子打死不肖子弟。
“過幾日還要去四明王家府的滄浪園裡遊春？”
樓雲(yún)一腳踏上了草地，轉頭看到湖面上的幾條女客畫舫正停在南面溪口。
從那裡，一條杏樹沿岸的溪水在沙洲間曲折潺潺，直流到了白鶴亭附近。
紀春枝也不管一身官服了，一屁股在亭臺邊坐下，自然有小廝送上擦臉的巾子和熱茶，他也笑道：、
“正是，他們家的園子，再去多少回都覺得看不夠……”
樓雲(yún)自然知道，王世強到時候必定要請季青辰的。
但他在這三日裡，也許就能和季青辰說上話了。
只不過……
他低頭看了看一身來赴客吃席的大紅捲雲(yún)山鷙繡紋的新襴袍，腰間十四枚白玉扣連的玉挎帶，還有腳上一絲灰塵未沾的黑絹面千層道鞋。
他又悄悄藉著吹茶，仔細在茶水裡端詳了自己俊俊的臉，再左右看看四面瘋成了一臉黑汗的小子們。
他暗自慶幸，今天的打扮還算是鶴立雞羣。
她應該不是覺得他太醜，實在看不下去。
剛纔在湖上擦船而過時，季青辰眼裡對他的冷淡太過明顯了。
比在鼓樓上，還要冷淡。(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