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妾薛氏給郡夫人磕頭。”
季青辰的眼睛一轉(zhuǎn),看向了一邊跟進來的一位薛姨娘。
那姨娘看起來三十許的樣子,和江娘子一樣嬌怯的模樣,姿色居然還留了七八分,不過站在江大夫人身邊一比,畢竟是黯然失色。
江家的兒媳成氏,看起來和樓鸞佩有六分的像。
她眼角有了細紋,但仍看出得年輕時面如滿月,眸若燦星,頭上素淨地戴著仿道姑的黃冠子,鑲了三塊點翠。
深翠色春衫裙穿在她四十歲的貴婦身上,拖著臂纏的染綠白絹帛帶,雍容大氣。
“賤妾多謝郡夫人搭救了止雲(yún)娘子。”
薛姨娘上來,給季青辰磕了頭。
她就是江止雲(yún)的生母了。
季青辰看著,那江庶女江止雲(yún)仍然是一身素衣,頭上只有一支鑲珍珠的銀釵。
她一直低著頭,看不出臉上的神色。
在季青辰心裡,安丙的事於她雖然只是件小事,江止雲(yún)能騙到她,就說明這女子心思不淺。
她十二歲獨自嫁到了吳家,怎麼著也歷練出來了幾分算計,王世強能挑上她來使這個離間計,必定早就認識她的。
她是樓鸞佩親姨母的庶女。
五年前江止雲(yún)未嫁到四川前,那時正是王世強在明州城娶了樓鸞佩,然後定居京城。
她笑著讓姨娘免了禮,又召了江止雲(yún)過來,含笑拉著她的手說話。
江止雲(yún)齊額的流海下,她的眼睛有一瞬間和季青辰對視而過。
她似乎顫抖了一下,然後馬上又平靜下來了。
季青辰覺得,她已經(jīng)給了江止雲(yún)最後一次機會。
她不肯說。就怪不得她了。
“止雲(yún)娘子與我一路上同行,想來是我有些怠慢了。不得已,這才讓她等在了建康。”
她鬆了開她的手,微笑著和江家女眷說著。
江老夫人眼神雖然變了,仍然是客氣帶笑的試探著,道:
“夫人說哪裡的話……”
成氏的視線卻如寒刀般向江止雲(yún)看了過去。
這樓夫人明顯是來告狀的。
庶女在外面丟人,還是丟到了救命恩人家中。實在是讓江家顏面全無。
季青辰笑語著。道:
“江娘子在碼頭歇腳的時候,時常喜歡到岸上走一走。外子回來和我提起。我卻不知道如何教導。只好放在她下船了。”
江老夫人的臉色驟變。
季青辰在暗示江家女兒行爲失檢。
雖然她不可能明說她勾搭樓雲(yún),但這內(nèi)堂裡的都是朝廷命婦。就連那薛婕娘因爲女兒嫁給了吳府長孫,她都有品級在身。
誰也不是傻瓜。
成氏的雙脣都顫抖了起來。
“夫人……”
姨娘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蒼白地出了聲。
季青辰這時總算看到了江止雲(yún)的神情變化。
她終於擡起了頭。
十七歲的女孩子額發(fā)齊眉,雖然已經(jīng)梳著婦人的髮髻。但看起來還是孩子的臉龐。
十二歲就一個人嫁到了四川,她在這樣的局面下仍然保持著平靜。
只不過。季青辰微笑地發(fā)現(xiàn),江止雲(yún)的眼睛裡是少女的憤怒和生嫩。
她就不信,她坐在了江家內(nèi)堂,江止雲(yún)還敢一聲不吭。
也許因爲她嫁的只是庶孫。也許因爲成氏十分精明地盯住了姨娘,而不是她。
“不關我姨娘的事,是我……是我……我在船上失禮是因爲……”
內(nèi)堂裡一時都寂靜了下來。
江止雲(yún)神色掙扎著。
季青辰好整以暇。當初趕她下船時,她不是沒有問過江止云爲什麼如此作爲。
她這樣的名門之女。待罪之婦,居然還會不長腦子勾引別人家的丈夫。
她季青辰畢竟也抹去了她的罪婦之名,答應送她回江家。
而她也問過,道:
“是不是王大人讓你這樣做的?”
江止雲(yún)那時的神色更奇怪。
她應該是知道王世強,卻完全不知道她季青辰和王世強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事,看在兩家親戚臉面上,我本不應該上門來說。”
內(nèi)堂裡,她歉然看向了江老夫人,嘴上卻沒有多少親戚情份,
樓鸞佩的親戚纔不是她的親戚。
“但老夫人還是好好問一問止雲(yún)娘子,她是不是在四川被人抓到了什麼把柄,做出這樣失常的事情?”
江家如今的處境,不就是被懷疑和叛臣有關?
“聽說江娘子在建康驛館裡,還給吳逆長孫燒了紙,設了靈位?”
她盯住了江止雲(yún)。
此言一出,江老夫人的面色大變。
“你還不快說!”
成氏氣得臉色發(fā)青,“難道還要用家法?”
因爲內(nèi)堂的爭吵,堂外已經(jīng)有僕婦拿著棍子、繩子等住了。
季青辰知道再逼問幾句,成氏捉上薛姨娘一起問罪時,江止雲(yún)應該就撐不住了,然而她沒料到,江止雲(yún)彷彿就在等著這一刻。
她遠比她料想的要快,突然間就爆發(fā)了出來。
“我……我是爲了鸞佩姐姐——!”
她唯恐下人們聽不到樣子,扯著嗓子哭著,
“鸞佩姐姐說,樓夫人只是個外夷,配不上樓家。只要我能做樓學士的妻室,她就會讓王大人上奏官家,保住我們江家。”
“……”
季青辰聽得忍俊不住時,成氏已經(jīng)一個耳光打了她臉上,厲聲罵道:
“還敢胡說!”
江老夫人氣得臉都發(fā)了青,捶榻罵道:
“糊塗的死小蹄子,江家能不能保住,難道還要指望你去把全家的臉都丟光?王大人在四川,鸞佩在京城,她怎麼能和你胡說這些?”
那姨娘跪在地上,抱著江止雲(yún)的腰,拍打著她的腿,哭了起來,也在罵著道:
“雲(yún)姐兒你瘋魔了!你好不容易回來了,以後在姨娘身邊守著,一輩子難道過不好。要去做這樣下作的事——樓學士怎麼又會看上你!”
季青辰雖然認定了她和王世強是舊識,卻也沒想到會扯出了樓鸞佩。
而且,這話一定是假的。
江止雲(yún)年紀小,但她根本就不是這樣天真的人。
沒料到江止雲(yún)居然衝著親孃也嚷了起來,抓著被打的臉,哭道:
“鸞佩姐姐以前在寺院裡見著了王大人,然後給她送了情詩,這才訂了姻緣。她以前和我說過這樣的事,我就想我也去和樓大人見一見,樓大人說不定就喜歡上了我。”
“……”
季青辰簡直聽得目瞪口呆。
‘胡說!”
成夫人此時已經(jīng)是眼睛都要紅了,
“鸞佩是明州樓家的長房嫡女!她家在明州是三代刺史,書香世家,你這妾生的賤婢想出這些下作的話,竟然敢攀誣到她身上去。更何況這五年你遠在四川,她怎麼和你這些?來人!”
她的心腹僕婦見得情勢不好,進堂來就要堵庶女的嘴,押她下去。
那江止雲(yún)只是哭著掙扎,叫著道:
“鸞佩姐姐成親後住到京城來的時候,我還沒有嫁出去。我害怕去四川,她接了我到家裡去勸說,就是這樣和我說的!她還說她不止寫詩送給了王大人——”
季青辰此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
她知道這件事出錯了。
她這一陣子連連中了王世強的計,全是因爲她萬萬沒料到一件事:
王世強是真的要休掉樓鸞佩了。
不管他是用什麼手段控制了江止雲(yún),但這番話一說出來,基本上不關她季青辰的事,甚至最丟臉的人也不是江止雲(yún),而是成氏的姨侄女兒樓鸞佩。
“止雲(yún)娘子在四川受了驚,有些糊塗了。還是讓她回房去歇會兒吧。”
她含笑看向了成氏。(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