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葉覺得,樓鸞佩來楚州的事他早就告訴了季娘子。
至於她遲遲沒走,聽了樓雲這一番話,完全是能解釋清楚的。
但季青辰打發他回來時,卻一句也沒問過王夫人的事。
他不知道樓雲到底是什麼地方叫季娘子傷心了。
“雲哥,季娘子沒和我提別的,就問了問當初雲哥在山裡喜歡的女子。”
樓葉想了想,把季青辰說過的所有可疑的話都掏了出來,
“季娘子說,當初娜扎她沒和雲哥一樣走出雲現山,留在寨子裡也挺好。”
……
“留在寨子裡也挺好?”
樓雲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到底在感嘆什麼,但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樓葉不敢出聲。
樓雲卸去武職準備科舉前,曾經回去過一次。
娜扎那時已經難產去世。
娜扎的孩子當然不是樓雲的。
她和樓雲分手後回了寨子,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生活。
時間過去,她就有了自己的新情人,也會按時和姐妹們一起去參加每年的神祭。
她也要做母親,養育後代。
樓雲回來後知道她去逝的消息,很難過。
樓葉以前不明白樓云爲什麼那樣難過,以爲他還記得初戀的舊情,後來跟著樓雲出山
後,樓葉才明白:
宋人醫婆接生的時候比寨子裡要講究得很多。
樓雲在後悔,他應該早一些回來的。
如果他把娜紮帶出了雲現山,她就不會十六歲就難產而死。
那怕娜扎不願意,他也應該帶著她一起離開寨子的。
……
“你們去歇息吧。”
他打發了樓葉等家將,獨自坐在了書房裡。
等到太陽下山後。深夜裡一片漆黑時,他依舊在沉思:
窗外,漸漸有了星光爍爍。
隔著窗格雕欄,楚州城上的星光就像從山間林葉遙望的夜空。
要是不離開西南夷寨子,就沒有現在的樓雲。
更不可能和她季青辰做夫妻。
然而,他畢竟感覺到了她平靜底下的傷心失望。
他打了火石,自己點了燈。重新把她的信拿出來看了一遍。
信上面九成寫的是官家以及全真教的事。只有一成寫的是私事。
“聽說明州的月湖邊有一處樓家的別院,是樓大公子爲親妹購置翻修,讓她思念母親的地方。叫思親別墅……”
“有人說,王夫人私下裡,把那處別院的名字喚作,雲現。”
這當然是王世強告訴她的吧?
他嘆了口氣。看著書桌上的和離書。
щшш⊕tt kan⊕¢o
大公子去世前後的那一年多,樓鸞佩不時就要和繼夫人爭吵。
每次被父親責備後。她總是會去那別院子看著母親的畫像哭一場,然後唸佛抄經。她把抄文呈給父親看,表示她的悔改之心。
儘管她回來後,還會再一次地和繼母爭吵。
而那時。除了乳孃和明理、明智等大丫頭,總是他樓雲跟著車,不放心地陪著她去了那月湖邊的雅緻別院。
樓鸞佩也是在那別院裡。經常叫他說一些山裡夷寨子的事情來解悶。
也不知什麼時候,那別院的名字。在她嘴裡就成了“雲現”。
那遠在千萬裡之外,飄渺不知何處的雲現山。
在少女的樓鸞佩的心裡,那裡是人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兄弟姐妹沒有嫡庶永遠開心在一起的夢裡幻境。
“小云,我要去成都府。”
樓鸞佩那一夜的眼眸如此明亮,突然出現在了樓雲的眼前。
“去成都府幹什麼?我不要回去。”
他是這樣回答的。
夜風吹動著微雲,星光便黯淡了起來。
漆黑的書房裡,樓雲突然伸手,把桌面上的筆、墨、書、硯等物全都掃到地上。
嘩啦啦砸碎了一地。
“來人——!”
他連恨帶氣,叫人重新掌了燈,送來了筆墨。
他沾墨鋪紙,給妻子寫信。
他並不是沒聽到風聲,也不是不知道王世強時時進出她的帳子,然後捱了耳光出來。
接著,王世強照舊去了道觀裡與她相會。
誰知道她突然提和離了到底是爲什麼?
但他還想著,等去了西大營,見到她後再當面細問問。
最要緊的是不能委屈了她。
要不是因爲他,她也不至於隨駕當人質,她受苦受驚,冒著性命危險四處奔逃。
那怕她對王世強有了感激之心,想起舊情和他多說幾句話,埋怨他這做夫君的沒有好好保護她,沒有能馬上來接她回去。
他都能忍。
結果她反倒乾脆利索,半點夫妻情份都不念了。
“青娘,雲現別院之事,我並非隱瞞於你……”
他在信中寫著,王夫人樓鸞佩對雲現山並不是真的有什麼寄望。
在大公子去世之前,她對夷寨子根本是沒多少興趣的。
她一兩歲時就由病中的母親啓了蒙,識字讀書。
四五歲母親去世後,就是兄長時時帶在身邊教養,她在書房裡跟著父兄讀書、習文,還幫著出仕的父親、兄長們抄寫公文。
大公子沒生病的時候,她和他樓雲根本沒有多少話可講。
她只是很享受教他這個新來族兄多識字、寫文章的過程。
沒有那一年半樓鸞佩每天用心地教他樓雲,就沒有後來他苦讀六年,金榜題名,
“明州樓家於我有再造之恩,王夫人算是我的啓蒙業師。”
他這樣忍氣地解釋著。
突然又想起季青辰遠在唐坊,她也許並不太清楚業師、座師對於本朝文人的重要。
於是他抹了去,成了廢稿,重新取了紙又寫道:
“樓府大公子主持明州府蒙童試時,曾經對王世強另眼相看,王夫人年少時雖然不曾見過王大人,卻早已經耳熟能詳。她後來想去成都府,又豈是僅爲了雲現山?”
他這樣勤勤懇懇地解釋著。
除了大公子,王世強那就是樓鸞佩的曾經偶像。
就算後來繼夫人怪病在身,樓老大人懷疑樓鸞佩。
或是齊大夫人孃家在榷場與黃氏貨棧爭生意失利,欠下大筆爛帳。
僅憑這些,樓鸞佩就一定要挑上王世強做女婿?
“青娘,我與你幾番相識,互不曾知曉家門身世,更不知官職、家財,不過是情之所至,情意暗生,與唐坊和大宋又有何關係?後來幾番周折,各自訂親,輾轉到了楚州城才互訴衷腸,拜堂成親。如今——”
默默收拾著書房的駿墨,悄悄把季青辰的信和和離書撿起,放回到了書桌角上。
樓雲一眼看到。
他的筆尖微滯,想起她那樣絕情,親筆寫了和離書過來,他解釋的信突然就寫不下去了。
“陳山長呢?回來了沒有?”
他突然問著。
她爲樓鸞佩吃醋,不是這一回,從沒真正要和他鬧離婚,
她也絕不可能是爲了王世強!
“還沒有……”
駿墨小聲地回答著,“聽說陳山長已經去了西大營了。”
“……”
想著這幾年來爲了她傷的心,受的罪,看著她和陳文昌在一起只能忍著的委屈,還有後來遠避楚州城的落泊孤單。
樓雲只覺得氣衝腦門。
他一把抓過了和離書,一字一句地想從中找出證明他猜疑的地方。
她當他不知道?
陳文昌知道她在亂軍裡失了蹤,一直在徐州城那邊找她,以爲他沒聽說嗎?
他還在這裡苦苦守城,陳文昌那該死不做官的清流,現在已經去了西營了吧?
她感動了吧?
她覺得他樓雲不夠體貼,不夠用心,不夠對她情深了吧?
世上只有陳文昌對她最好了吧?
腦補之後,樓雲把和離書重重拍在了書上。
他信也不寫了,橫著眼把自己的信撕了,團起丟在地上,跳起來再用力踩了兩腳。
“來人!”
他還嫌駿墨慢,另外叫人送了印泥過來。
他黑著臉,在和離書上飛快地畫了花押,再把自己的私章戳戳戳地在花押上蓋十五六個鮮紅泥印,幾乎把紙的戳穿。
“拿去!”
他把一片狼籍的和離書甩給了駿墨,吩咐他用八百里加急送給季坊主。
“季坊主?”
駿墨還在發呆,樓雲又把和離書搶了過來。
他提筆在那一片紅泥泥上要再大寫一句,打算要活活氣死自己鬧離婚的妻子。
男人的面子絕不能輸!
“和離就和離!”
誰怕誰!?
誰願意天天和陳文昌比著?
當年她明知他樓雲喜歡她,還是要和陳文昌訂親!、
這日子,他早就不想過了!
樓雲很委屈,他明明和樓鸞佩什麼事都沒有!她就是故意找藉口甩了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