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帶了哽咽與癡戀,秦閬手虛虛拂過淺夕粘黏的鬢髮,彷彿瞧著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
他怎會嫌她,能在她身邊停留一刻,他都是歡喜的。他真正怕的,是淺夕受不了。方纔說要回城去尋慕容琰,淺夕的驚懼絕望他全都看在眼裡。
被秦閬的樣子觸動,老郎中愣了愣,嘆氣道:「也好,小老兒醫(yī)術(shù)有限,藥草也普通。今晚先替她止了血,包紮好。橫豎京城也不遠(yuǎn),有的是名醫(yī),小郎君只要肯花銀子,夫人…能少受些罪!」
藥膏熬好,兩人忙碌了半夜纔將淺夕塗抹得泥人兒一樣。幾次背身落淚,秦閬想要替淺夕理一理髮髻,青絲卻掉落大片,看得人發(fā)怵。
撬開牙關(guān)灌藥湯時,淺夕醒過來一次,眸光依舊那樣清澈如水。
看著自己僵硬無一完好的手腳,淺夕拼著乾澀如砂礫般沙啞的聲音,一遍遍央求:「二哥,我不要回京,帶我走…」
如今她生死未卜,更沒法讓慕容琰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她不想死了還要再在慕容琰心上添一道觸目驚心,抹不去的傷疤。
還有毓兒,明明慕容琰和陸昌都說,婁家餘孽已經(jīng)全都?xì)w案,爲(wèi)什麼毓兒還是會遇襲?而且還是冒用太后之名將毓兒和韋天楓誘出侯府,毓兒又不是傻子,哪裡就這樣輕易被哄騙!
恰在這個當(dāng)口上出事,絕不是偶然…
怒火如熾,身子滾燙痛到麻木,恐怕煉獄之中,油鍋火海也不過如是。勉力嚥下一口口湯藥,淺夕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毓兒不能白白被他們這樣害死!
清晨,秦閬執(zhí)意上路。
他昨晚想了許久,淺夕的意思他不會違逆,私心裡他更願意自己這樣守護(hù)在她身邊。
老郎中寫下兩個方子,外敷內(nèi)用,又將自家的驢車也賣與秦閬。
秦閬抹黑了臉,別一把柴刀,農(nóng)戶打扮,朝老郎中深深一禮:「老先生,我們夫妻是遭人謀害才淪落如此。昨日我來時天色已黑,並無人看見。只求老先生,將來無論何人問起,老先生都只說不曾見過我們夫婦。在下,先謝過老先生大恩!」
一個愣小子、一個病人,總不會去害人,老郎中早動了惻隱之心,點頭應(yīng)承。
秦閬留下一粒金錠,老郎中推讓半晌,到底收了。
天空瓦藍(lán),尚未大亮,驢車吱呀,秦閬帶了淺夕一路朝北去。
按一按懷中的玉佩,那是柔然義寧王在當(dāng)時「百戲盛會」蹴鞠對戰(zhàn)後贈送的。義寧王人爽直英武、性情豪邁,很對秦閬的胃口,是以這枚玉佩印信,秦閬一直佩在腰間。昨晚也正是無意間看見這枚玉佩,秦閬纔想到了去處。
柔然國素有「藥谷」之稱,除了因其國土狹長如山谷,更因其盛產(chǎn)各類靈藥,國中巫醫(yī)藥聖比比皆是。當(dāng)年,慕容琰就親赴柔然替端靜公主求藥。
秦閬瞧淺夕的樣子,傷想要好全,絕非一日而就。倒不如聽老郎中所言,先控制住病情,然後再訪名醫(yī)根治。
柔然國無疑是最好的去處!且有義寧王這枚玉佩爲(wèi)信,想辦法出關(guān)也不是難事。
現(xiàn)在淺夕一身是傷,驢車緩慢,倒也正好。秦閬每到一地就尋醫(yī)館,給淺夕煎藥熬藥,所幸隨身揣著幾張銀票,不需典當(dāng)了那些個隨身之物。兩人改頭換面,一路漸行漸遠(yuǎn),也一直沒人追來。
夜,寂冷深沉。
東都裕王府裡,四處燈火通明,下人往來奔走。唯獨昌華苑,寂靜無聲,燭光如豆。
如意、如心跪在榻前,如寧、如悅則帶著一溜兒小丫頭在廊外值夜,諸人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
慕容琰仰臥榻上,臉色青白,額上虛汗。
冰冷的耘墨齋裡沒有淺夕的氣息,夢裡都是血影刀光。
「夕兒!」
驟然驚醒,慕容琰搖晃起身,踉蹌著出門朝棲月閣走去,如意、如心跟在後頭捧了大氅一路追:「王爺,蓉娘說過,您今冬不能再受寒,仔細(xì)會留下病根兒?!?
寒癥?病根兒…死了倒好,九泉之下是不是就可以尋到他的夕兒。
棲月閣裡,燈火柔暖,窗櫺上人影晃動。
慕容琰心中狂喜,奔上前去推門而入:「夕兒,是你回來了麼?」
屋裡綠蕪淚痕闌干,兀自在軟榻上整理淺夕素日的衣物,彩薇紅腫著眼,撥了火鑑燒手爐。屋裡都是熟悉的馨香,和讓人軟到心尖兒上的暖意。
衝到榻邊撩開帳簾,裡頭空空如也,只有牀腳的香獅子,眠香裊繞。
身上最後一絲氣力也被抽離,慕容琰眼前一暗,直挺挺倒下。
如意、如心隨後追來。
綠蕪眉眼冷冷與她們擦肩而過:「今晚就讓王爺歇在娘娘這裡吧,就是睹物思人,你們也得讓人緩兩日!」
說罷,拉著彩薇出去。如意、如心都默然無語,低垂了頭。
擱下手中的大氅,兩人過去服侍慕容琰躺好,放下帳簾,遠(yuǎn)遠(yuǎn)守在門邊。
屋中一切如舊,仿若伊人宛在。衾枕軟暖柔滑,如同淺夕在懷。
迷濛中睜眼,熟悉的茜紅小襖,如綢的烏髮泛著柔光,淺夕抱膝坐在一旁,眉目靈動,笑容狡黠。
「夕兒乖,過來!外頭冷…」慕容琰撐身坐起,柔聲哄勸。
頭搖得撥浪鼓一般,看慕容琰伸手來拉,淺夕「咯咯咯」笑著縮去牀尾。
「小心,仔細(xì)香獅子燎著頭髮!」
乘淺夕轉(zhuǎn)頭分神,慕容琰一把擒住她的玉足,兩人跌做一團(tuán)。銀鈴般的笑聲充斥耳邊,慕容琰一手在她足踝的瓔珞上摩挲,一手託了她的後腦在柔脣上輕輕吻下:「這月曜鎮(zhèn)魂辟邪,若是敢丟了,看本王怎麼罰你…」
暖香飄散化作冷霧,東方已發(fā)白。
懷中一陣空蕩,慕容琰猛地坐起。
月曜!那山道上的血泊裡,並沒有發(fā)現(xiàn)月曜…淺夕還活著!!還有秦閬、白毓不是也失蹤了,一直找不到麼?
鋪天蓋地的驚喜如一劑靈藥,赤足奔出,慕容琰高聲喚:「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