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亂魂迎我們進這棟建築的議事大廳。在長桌子的兩頭,形成了我們的陣容!他是一個人,沒有隨從。
我輕輕地往羽離映雪那邊靠了靠,耳語:“剛剛你失態是因爲當真感覺到了優測還是因爲‘換心術’?”
映雪聽到‘換心術’時一驚,顯然,她還沒察覺,她無力地搖搖頭,既不想回答我,也不想去深究那種感覺到底是爲了什麼,真是厲害的幻術。
初融默默地運行靈力,她在與亂魂較量,弱勢是她。
亂魂一直沒有輸出靈力,但初融卻沒有半點侵入他的思想。
亂魂輕輕地搖了搖頭,一絲笑意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他的脣角,他用力按在桌上,看上去很是吃力地站起身:“今天真累,你們先去休息吧,初融公主,完成我心中所想的,你們就可以離開這兒了,可是你不會知道的,哼哼!”
初融慘白著臉,挫敗感油然而生,這種史無前例的難受幾乎擊敗了她的理智,忽然,她站起身:“慢著,你要我們全部去死,對不對?”
亂魂轉過身,臉上的疲憊一掃而去,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又像是初融真的猜出了他的想法,表情是笑是悲?他回答:“對啊,那你們會去死嗎?死了接下來的路誰來走呢,所以你們!”忽然亂魂玩味地停下,掃過我們所有人的臉,眼神輕蔑:“根本就沒有可能完成什麼救贖,你們連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說完,他又笑了,還是那麼妖媚,就像剛剛那個凌厲的人不是他一樣,輕輕地呼吸,媚媚地瞇起眼睛。我們所有人都一震,我們真正的敵人是誰?
“是預言,不是守境者!”
“守境者不是自古就有,只是預言是。註定 要毀滅,於是我們應運而生,我們生來就是爲了阻止‘聖行者’,如同你們生來就是爲了打破這個預言一樣!可是預言…是神定下的,所以註定的,你們是失敗者,即使你們真的走到了‘羽幻留白’的預言之源,你們還是失敗者!”
亂魂就像在講一個故事,波瀾不驚,氣定神閒。我們生來就是爲了這一場被譽爲正義的救贖,可就算我們做到了,會怎麼樣?我一下子停在了這個問題上,會怎麼樣?於我們而言,有什麼不同?可是我們付出了我們的同伴,那些血統最高貴的人。
忽然一股屬於亂魂的靈力侵入我的思想,我沒有阻止,因爲我需要一個回答,我故意迎合上去。
‘如果我們真的做到了,會怎麼樣?’
我在心裡默默地想,亂魂可以看到的。果然他意味深長地對我一笑,接著說了一句只有我明白的話:“做到了那就是逆天而行!”
一股冷意從背脊鑽出,我們這麼努力地違背平時被我們信奉的神靈的宗旨,何必呢?可是我只能這麼想而已,我不能阻止什麼,甚至我要跟他們一起飛蛾撲火。
亂魂轉過身看初融,那位驕傲的小公主面如死灰,可是蒼白的臉上還是有一種僥倖的傲氣,她以爲她做到了,她的‘猜心術’依舊所向披靡,沒有敵手,對方不就是要自己去死嗎?即使對方想的東西,她做不到,可是至少她還是知道對方想什麼!她贏了。所以小公主還是很高興。
亂魂的侍從在亂魂離開後,分秒不差地出現,帶我們到府邸的深處,房間都佈置好了,早就爲我們的到來做好準備。蠶絲的帳,琉璃的雕飾,一切都精緻,我想如果它們有生命,一定是小心翼翼,步步爲營的精明人。一如當初靈界給我的感覺一樣。
2.
夜已經很深了,可我們誰也睡不著,不約而同地出現在初融房裡,我在初融的房間門口遇見了毒特,還是之前不鹹不淡的微笑一下就權當打過招呼了,不過眼底的柔情跟以前不一樣而已。
進去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在了,無須解釋,都明白今晚必定是個不眠夜。
大家都不說話,神情凝重。我們都把目光投給初融,這個話端理應她來開。初融緩緩地擡起頭,我們驚愕地發現,她臉上竟然有淚痕:“我不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初融說什麼,她不能知道亂魂在想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初融帶著愧疚的表情:“我只是猜的,守境者最希望的事情,無非就是‘聖行者’的死亡,我只是猜的,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知道他在想什麼,我連他思想的第一層都深入不進去。”說到後面,初融提高了嗓門,她在悲傷,她引以爲豪的讀心幻術居然沒有用,她的屬性幻術居然輸給一個主近戰攻擊的人,她只能靠猜,她要在對手面前,留住她作爲皇族靈術師的驕傲,可是她騙不了自己。沒有辦法就是沒有辦法,她悲哀的不只是我們做不到亂魂所想的,更是她自己。一身傲骨地去承認她是一個失敗者的事實。
映雪走到初融身邊抱緊初融,這層境,映雪最能體會初融的心情,她的心裡也好受不了。亂魂是優測,他們就是敵人;亂魂不是優測,她卻又想見到他。與其說她現在對初融的擁抱是安慰,不如說是尋求一種慰藉。
初融咬著嘴脣,努力想平息下來,她又開口說話,企圖轉移注意力,她不能軟弱,可無奈說出來的句子斷斷續續:“我…看到的…恩…只有一片空白,都是白色的,什麼都沒有,都是白色的,像在下雪。”
映雪抱緊初融的身體一僵:“下雪?”
忽然映雪欣喜若狂地站起來,她哭了,哭著哭著又拼命笑,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想要跟我們說什麼,可嘴巴一開就又淚流滿面,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初融已經忘了難過,茫然得看著映雪又哭又笑地轉到一個人身邊又轉到另一個人身邊,最後來到她的面前:“初融…嗚嗚…初融,也許你看到了他內心的最深處,曾經優測許我一片潔白無瑕的雪,就如同你看到的一般!”
然後映雪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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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映雪頭也不回,紗裙在夜色裡舞得如同狂亂的蛇。我們轉身看福音。福音明白我們的意思,無奈地搖搖頭:“安魂曲現在肯定沒用,映雪現在很清醒,‘戰神的樂音’也許更能激發她心中埋了多年的隱忍,我們快跟過去看看!”
我們跟在映雪後面,她的速度太快了,甚至連當初‘溫暖城’倒塌的時候都沒有現在的速度快,我們只能勉強不讓她離開我們的視線。快到了,亂魂的房間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映雪停了下來,在離門很近的地方猶豫了,她站著一動不動,這一刻,她的心神回到了他們相守的年月。
‘映雪啊,過了今年冬天我就帶你去看雪’還有一句沒有說完的話‘等你看到了靈界的雪,你就要離開我了,你是一個不屬於冬天的孩子’
靈界無窮無盡的冬天裡,裹著厚厚裘衣的小女孩在期待那個永遠都不可能來到的一天。他們快樂地生活著,各自守著自己的秘密。而女孩的秘密,隨著她的年齡增長越發膨脹。他們是不老不死的靈界人,那個被他尊爲父親的男子,在歲月的洗滌下,只有變得越發英俊。女孩的感情在漸漸超越親情,她愛上她的父親了。而那個優秀的伏師,也藏著一個秘密——那個女孩,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在深冬的叢林裡看到她,懂得發紫,然而生命氣息卻依舊強烈,那純正的靈魄更是吸引他,是個有天賦的可人兒。他又如何不懂她的柔情,可是他們是父女,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該叫他一聲父親,身爲靈界神聖的伏師,他不能做出這種有悖倫理的事情。
這麼平淡卻快樂地守著這個秘密,本來可以永世守下去。伏師答應女孩的事情,永遠都不會發生,在靈界,永遠都是冬天,從上古以來就是這樣,永恆的冬天,不滅的雪景,可是在冬天的時候,女孩不能出去,而冬天過去後,不就沒有雪了嗎?女孩永遠不會離開伏師。可是女孩不知道的,不知道當靈界的冬天過去,也就意味著靈界將有滅頂之災,到那個時候,爲保平安,她必須離開她的‘父親’。她只滿心期待能和這位英俊的伏師父親一起看一場雪,一起看一場生活在裡面千年卻未曾一見的雪。
可是這一天居然來了,靈界的小公主出生了,她的到來居然結束了靈界的冬天,女孩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雪,不過那是雪的屍骨,骯髒,凌亂!她更沒有看到伏師悲痛的神情,他們要分離了,註定了的。
這是映雪腦海裡的內容,初融把它們呈現給我們,原來他們有那麼淒厲的過去。初融的無力地靠在牆邊:“映雪,她不恨我嗎?”初融第一次知道原來這竟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毒特心疼地看著他的妹妹,那個帶著詛咒而生的公主,在這裡,這些回憶居然又被勾起了。我們現在都爲了隱蔽自己而緊緊地挨在牆邊,其實只要映雪稍稍一注意就會發現我們,可是此時的她不會了。我在初融耳邊說:“這個不能怪你!”她擡起頭,任然哀傷可是感激地看著我。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我們所有人的心一緊。
門不是映雪開的,是亂魂,他們站在門口對望著,亂魂的眼神中,有穿越了千年的等待,不管他爲了什麼出現在這裡,我覺得他就是優測,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這麼肯定,總之我小聲卻篤定地對所有人說:“亂魂就是羽離優測!”
福音點點頭,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但我知道他明白的,他的心裡也藏著一段難以磨滅的感情,他明白亂魂的眼神意味著什麼。
“你…來了!”
這句話匯聚了千言萬語,不是一次地想如果見到她要說什麼,可是看到她的時候只剩下那麼一句!
映雪的眼淚一下子決堤,她就知道是他,就是他。
“優測,我想你!”她已經泣不成聲,可是這句話還是說得婉轉動聽。
亂魂的眼底,漣漪驚起,可是瞬間又平息成一汪死水:“羽離…映雪,我是亂魂。”
映雪像發瘋一樣不顧及想象地往前捧住他的頭,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不是的呀,你是優測,你是優測,雖然你的樣子變了,可是我知道的,你是優測!”
亂魂輕輕地拿下她的手,他不能承認的。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在羽幻留白,不管以前怎麼樣,這裡都只有‘聖行者’和‘守境者’。”
映雪得到這樣的回答,又笑起來,她知道的,他就是優測,可是他不能承認,不過他是優測,那就好了!她梨花帶雨的臉上笑意恍然:“我知道的,那你叫我一聲映雪好不好!”
事已至此,她已經不求什麼了,她只要他記得她就好,可是這一聲映雪如何叫得,叫了就是承認了,亂魂不能承認。他艱難地開口:“你不知道,羽離…映雪,如果你想和你的朋友們一起離開這兒,那麼就離我遠點!”
映雪想到是這樣的回答,她只是淒厲地一笑,什麼時候想過居然會有一天以敵人的身份相見。此刻我們卻很失望,這種失望使我有一種史無前例的罪惡感。我們想利用映雪的感情作爲突破口,我們想利用她。可是落空了,所以失望。
“回去吧!”到映雪消失在我們視線裡的時候,福音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映雪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我們,所以她不曾用哪怕一點靈力來感知一下她的周圍是否有什麼不安全的因素。我們必須趕在她前面回到原來的地方,既然已經辜負她的信任了,那至少維護下去吧!
回去的一小段路,我們每個人都心事重重,而我們最擔心的,無非就是映雪會選擇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