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網絡安全部,三樓會議室。
部門人員、以及行動隊、偵查隊等數十人的小組領導,圍坐在橢圓形的辦公桌邊上。
羅銳坐在上首,身後的牆面上寫著這樣一行標語。
【數據主權寸土必爭,網絡疆域分毫不讓】
羅銳不知道這標語是誰寫出來的,但確實顯得恢弘大氣。
方永輝從文件夾裡抽出兩張肖像素描,遞給羅銳道:“羅大,這是根據黃章的口供,咱們省廳專家臨摹的畫像,這女的就是黃章口中的胡靜,男的就是林先生。”
羅銳先是仔細端詳胡靜的照片,這女人留著短髮,連耳朵都沒遮蓋住,左眼眉上一顆痣,單眼皮,鼻樑高挺,薄嘴脣,雙眼之間有一股狠勁。
羅銳看向喬雪,問道:“通過戶籍管理處,有沒有查到符合這個名字的女性?”
喬雪搖頭:“前一天我就已經在辦這事兒了,戶籍部門的同事在雲省檢索了95名,符合三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的同名同姓的人員,其中大部分都待在雲省境內,還有的外出務工,有三名女性失蹤,不知去向。
但從入境管理處反饋的消息是,沒有胡靜出境的記錄。”
楚陽皺眉道:“會不會用的是假名?”
喬雪:“要麼是假名,要麼就是黃章沒說實話。”
錢柏山搖頭:“也不一定,咱們可以這樣考慮,會不會這個胡靜根本就不是雲省人?這個事情,黃章他也沒辦法確定的,而且,這個女人是不是從雲省出境,也難說。”
方永輝開口:“那就是要從全國範圍來找?不說別的省市單位配不配合你,就查這麼一個人,這也太耗費我們時間了。”
衆人沉默不語。
羅銳接著看林先生的素描,這人方額、圓臉,臉上戴著眼鏡,顯得文質彬彬,不像是詐騙園區的首領,而是像一位老師。
“關於這個林先生有什麼消息嗎?”
楚陽回答說:“我在網上查過他,沒有相關記錄,只能通過省廳的對外部門,或者是找國際刑警幫忙查一查。”
這時候,麻成宇清了清嗓子:“羅總,剛說到那個胡靜,我有一個大學校友,在帝城的公安*部上班,他是研究法醫人類學的,他們研究的方向是人的長相,也就是面部特徵。
他們把這叫做面部形態學,通過這個,就能圈定這類人的家族範圍,我琢磨著,可以讓我校友幫幫忙。”
羅銳知道這個學科,他身體前傾,問道:“會不會太麻煩他了?”
麻成宇笑著搖頭:“不會的,他們閒著也是閒著。而且這段時間,他們正在根據考古隊挖掘出的頭顱建模,還原古人生前的畫像。”
“行,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說完後,羅銳又加了一句:“這兩張臨摹素描,上報給公安*部,讓上面的人去查一查。”
“行。”衆人應了一聲。
這時,會議室的敲門聲響起,林晨帶著幾個後勤人員進來,每個人手裡都提著大袋小袋的食盒。
林晨笑了笑:“晚上十點了,羅總還不讓我們下班。來,這一頓是我們錢處請的,讓我們熱烈的歡迎錢處的慷慨大方!”
大家爽快地鼓掌,方永輝喊道:“錢處大氣!”
楚陽:“錢處,祝你官升三級!”
喬雪:“錢處,你都四十好幾了,到底要結婚不結?要不要我去前面的行政大樓給你物色一個?我看宋廳秘書室的那個小姑娘不錯。”
錢柏山臉一紅,抓了抓後腦勺:“還早,還早……”
林晨揶揄道:“這還早啊?錢處,你今年四十一了吧?”
她以過來人的經驗提醒道:“我給你講,你要想再進一步,就得馬上結婚,咱們組織在觀察你的能力和資歷之外,還要考察家庭情況的。你連婚都不結,組織敢信你?”
錢柏山表情一愣:“有這說法?沒聽說過啊。”
“哈。”林晨笑道:“這是不成文的規定,你也是老江湖了,看樣子,你在省廳行動隊這幾年,沒交往到好人啊。”
錢柏山嘆了一口氣,唏噓道:“老實說,我在省廳這幾年,每天都是如坐鍼氈……”
他說到這裡,趕緊住了嘴。
林晨指著他:“看,看,禍從口出,難怪你沒朋友,要我說,你就是太老實了。”
錢柏山輕輕一拍自己的臉:“我這人就不會撒謊,自從跟著羅總和大家做事兒,實話說,是要比以前舒坦很多,沒什麼藏著掖著的腌臢事兒……”
見他把話題開了口子,羅銳趕緊伸手打斷他:“行了,行了,大家都餓了,沒人有興趣聽你的事兒,吃飯,吃飯。”
錢柏山見他的神色,趕緊閉了嘴。
林晨給每個人分了兩份食盒,盒子打開,一份烤乳鴿,一份皮蛋瘦肉粥。
“香咧。”方永輝嚥下一口唾沫,一邊戴起一次性手套,一邊向錢柏山開口道:“錢處,謝謝啊,你真是破費了。”
錢柏山擺手:“不能老是吃羅總的,我本來想說請大家出去吃,但咱們這幾天又太忙了。”
喬雪點頭,感慨道:“不僅忙,而且還累,工作做的很憋屈。”
她話剛說出口,楚陽趕緊用胳膊捅了捅她。
喬雪轉過臉,瞪了他一眼:“怎麼了?我說實話,還礙著你了?”
楚陽趕緊望了一眼羅銳,對方正低著頭,啃著乳鴿的脖頸。
羅銳咂嘴道:“這脆皮乳鴿,我最喜歡吃脖子這部分,鮮嫩緊實,嚼著很有滋味。”
林晨白了他一眼:“明明是腰部的肉最好吃,更滑嫩一些。”
她正吃的滿嘴流油,還用手指背在脣邊擦了擦。
羅銳沒搭理她,而是擡起頭看向喬雪:“喬姐,你剛說憋屈,怎麼憋屈了?”
喬雪把手裡的鴿翅膀往食盒裡一放,擡眼正視著他:“我就覺得咱們以前偵查傳統犯罪案件,從命案現場、從屍體開始慢慢查,雖然過程很辛苦,很勞累。
但是隻要我們把犯罪嫌疑人抓捕歸案,物證搜索齊全,把人移交檢察院,看見他站在法庭上,爲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負責,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充滿正義感的事情。
這也就是我以前想當一名刑警的初衷,然而現在呢,就說幾天前抓的這個電詐團伙。
我們在梳理被害人時,找到有一個姓卓的受害人。
黃章這夥人騙走了他所有的錢,卓姓男子受不了打擊,跳河自殺了。
就因爲黃章不是直接導致他死亡,而且還因爲黃章檢舉坦白,所以檢察院那邊還能給降低量刑標準。
羅總,你說,以黃章這夥人是不是很可惡?他跟我們以前偵辦那些案子的殺人兇手,有什麼區別?”
喬雪說完後,也不等羅銳回答,她繼續撿起食盒裡的鴿翅膀,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著。
衆人都沉默著,但手裡的鴿子肉似乎不再香甜了。
這時,麻成宇脫下塑料手套,笑了笑,打破沉默:“這個事兒啊……喬處,咱們要辯證地看待。
咱們不說法律的事情,就以人爲視角來談。
我以前在基層幹過,電詐興起那幾年,法律和法規還不健全,也沒有專門的偵查部門。
我們阻止了很多人被騙,我記得我們搗毀了一個詐騙團伙,這夥人是專門騙老年人的。
當時,我們偵查人員面臨最大的困難不是抓不到人,而是找回被騙的資金。
從案發開始,老太太和大爺,天天堵在在我們單位門口,叫我們趕緊抓人,問我們要被騙走的那些錢,從幾百塊到幾萬塊都有。
有的蠻橫的老太太直接倒在地上,我們不給錢,她就不起來。
更有厲害的,直接打電話投訴我們,你說我們難不難?
最後抓到人了,這夥詐騙分子把錢都花完了,買了豪車、買了樓,買了奢侈品。
我們還得清繳,還得拍賣兌換,折算下來,根本就不夠返還給受害人,你說這事兒怎麼辦?
就拿我們這一次搗毀的詐騙團伙,詐騙的非法資金兩億多,我們追回的纔多少?兩百多萬而已,其他的錢,據銀監會那邊反饋的消息,全部通過購買虛擬幣,流出境外了,這錢從哪裡找來?
追回的這兩百多萬怎麼分配?哪個被害人多給一點?哪一個少給一點?”
說到這裡,麻成宇嘆了一口氣:“現在網絡越來越發達,電詐只會多,不會少。”
這時,羅銳非常前瞻性地道:“只能預防,基層地方要做好工作。”
麻成宇點頭:“羅總說得對,只能預防,要讓老百姓意識到危險,要有防範的意識。
這很難做到的,不怕大家笑話,我在基層的時候,有的民警都被詐騙過不少錢,最後怎麼著?還不是沒辦法,只有認栽。”
羅銳笑了笑,揮揮手:“扯遠了,大家趕緊吃。”
因爲時間太晚了,他一邊吃,一邊分配明天的工作,免得耽誤大家的休息。
“前幾天抓捕的詐騙團伙,這個案子還沒結束,追查非法資金去向,固定證據等等工作,是一個麻煩事兒。
麻主任和錢處,這事兒你們先跟著,有問題就向我彙報。
錢處,特別是黃章,這人還沒把事情交代清楚,多審一審,爭取把這個胡靜和林先生的身份信息給挖出來。”
“是。”麻成宇和錢柏山齊聲回答。
羅銳看向楚陽幾個人:“今天下午你們也聽到了,三個女性去瑞江旅遊,一起失的蹤,時間已經過去一週了。
她們的家人在瑞江已經報了案,但是當地警方還沒處理,楚陽、永輝和喬姐,你們三個人去一趟,先去了解情況,不要和當地警方發生爭執。對了,去之前,把這三個人的社交軟件查一查,最好是能找到她們所住的酒店房間、以及最重要的,她們那個師妹。
我已經託人調查這個師妹的身份,有了消息,我通知你們。”
“是。”喬雪一聽要出差,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這比待在辦公大樓、天天處理文件要舒服多了。
方永輝卻是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羅銳一見到他那樣,便知道他爲啥不開心。
翌日一早。
方永輝一邊開著車,一邊目視著前方的高速路。
坐在副駕駛室的楚陽皺眉道:“你這一路上都不吱聲,你爲啥不開心?”
方永輝瞪了他一眼:“我給你和喬姐當電燈泡,我能開心到哪裡去?”
楚陽無趣道:“我還以爲什麼事呢。”
喬雪坐在後座上,正在翻開文件,擡眼瞥了一眼前方:“楚陽,你別搭理他,玻璃心,有那麼脆弱嗎?”
方永輝看了一眼後視鏡,揶揄道:“喬姐,你護老公也不是這麼護的吧?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搭檔,你要知道,關鍵時刻,我是能救你的命的。”
喬雪頭也不擡地吼道:“滾!我現在是偵查隊的,跟你不搭槓。”
方永輝咂咂嘴巴,看向楚陽道:“瞧瞧,以後有你好受的,別怪我沒提醒你,趁著還沒扯結婚證,趕緊把喬姐踹了。”
楚陽沒搭理他,正敲擊著放在膝蓋上的筆記本鍵盤。
方永輝感嘆一聲:“我還是懷念以前和羅大出警的日子啊,那個時候大家都是平平無奇,就查一個案子,不用考慮那麼多。
哪像我們現在,每個人煩惱的事情都是一籮筐。”
喬雪懟道:“你行動隊,你煩惱個什麼?還有,你別忘了,你現在的領導是錢處,別老是一口一個羅大。”
方永輝頷首:“是,我領導是老錢,你們說這傢伙都是四十一歲了,爲啥還不結婚?”
喬雪回答道:“等你到四十一歲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喬姐,你這是在詛咒我?我告訴你,咱們之中,最可能打光棍的就只有林晨。”
“晨兒啊?”喬雪笑了笑,搖搖頭。
“不是,喬姐,你笑什麼?”
“沒什麼。”
方永輝目光一凝,正了正臉色道:“喬姐,咱們幾個同事這麼多年了,我和楚陽是男生,你是女生,有些話,我們不方便對晨兒說,你要多勸勸她。”
“勸她什麼?”喬雪見他說的那麼嚴肅,便放下了手裡的資料。
“別老是想著把我們羅大變成一個壞人,晨兒的心思,咱們都明白,羅大結婚這麼多年,女兒都一歲多了。晨兒那樣子,就是想讓我們羅大對她犯錯誤。好歹也是高幹子弟,別這麼瞎搞,真的。”
喬雪提醒道:“咱們幾個說說就行了,這些事情別給外人講!”
“我當然知道了。羅大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們沙河縣的刑偵之虎,我能亂講嗎?”
喬雪嘆了一口氣:“林晨自己的事情,她心裡明白,總有一天,她會想通的。”
“但願吧。”楚陽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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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江這座城市,和別的城市不太一樣。
它是融化了多元文化,建築風格融合了傣*族、印阿三、緬墊等多種文化元素,建築造型上充滿了東南亞風情。
而且這邊的宗*教建築尤爲引人注目,是典型的南傳佛教寺廟,其建築風格典雅精緻,色彩鮮豔。
方永輝開車,繞過一座寺廟,再開了半小時後,到達吳嶽幾個家屬報失蹤的派出所。
派出所兩側的牆壁,上面白牆,藍色牆根。
這是一個大所,大門進去就是行政大廳。
方永輝向櫃檯後面的一個女民警出示了證件:“你好,我們想找一下週同賢周所。”
女民警一看他證件上的印章,微微皺眉:“你們是省公安廳的?”
“是。”方永輝點頭。
“你們找我們周所幹什麼?”
“我們是來了解一件事情。”方永輝沒說案子,對方有沒有立案還兩說。
“你們先等著,我去通報一聲。”女民警放下筆,警惕地看了看他們。
她離開後,喬雪看了看行政大廳,處理警務的民警很少,似乎都出外勤了,挨著牆的金屬長椅上坐著幾個外地遊客,還有兩個老外,脖子上掛著數碼相機。
半晌後,女民警帶著兩個穿著藍色制服的人過來,不過她要落後兩步。
不用說,省廳突然下來人,不找市局,突然來他們的派出所,肯定是讓人有些心虛。
“你們就是省廳下來的同志?”
見帶頭的人問,喬雪點頭:“你是周所?”
“是,是我。”周同賢連忙招呼道:“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喬雪見對方沒有接待的意思,便直接回答道:“我們按照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羅副總的命令,專門來了解1月9號,三名女性人員失蹤情況的。
根據她們家屬所說,他們是在你們所裡報失蹤的,有這個事兒嗎?”
“這……”周同賢嚥了一口唾沫。
他驚訝的不是這件事兒,而是驚訝的是這個事情竟然驚動了省廳,而且還是羅閻王。
突然,他想起報案人員當中,那個姓吳的,三翻四次來找自己,而且還間接表達了給好處費的意思。
難道,剛正不阿的羅閻王品行不端了?
周同賢趕緊把腦子裡雜念驅除掉,沉吟道:“我想問問,羅總什麼意思?是想要立案調查?”
如果要立案的話,那必須得符合條件,譬如說是未成年人,或者是存在被侵害的跡象,現場血跡、激烈掙扎有被目擊者看見。
或者是涉及到刑事案件的可能性,比如說家屬收到了勒索信息。
喬雪搖頭:“我們現在是來確定,這三名女性人員是真的失蹤,還是已經遭遇到其他事情,畢竟人命關天吧,家屬也很著急。
那麼,周所,你們的意見是什麼?”
喬雪反將了一軍,他以爲對方會推諉。
但周同賢指著金屬長椅的那兩個老外,語氣忿忿地道:“我們的意見就是進山探險去了!
你們瞧瞧那兩個老外,就是跑到深山老林去找什麼當年老美的飛機殘骸,困在裡面了,沒信號、而且林子裡氣溫很低,我們昨天晚上才把人給找回來。
你們不瞭解,我們瑞江這邊,來這裡旅遊的,動不動就想去探險,我們所裡每年接到失蹤報警的電話太多了,出動大量警力和消防,就爲了找他們,我們花了多少錢?
這就不說了,爲人民服務嘛。但就去年,我們消防支隊的一個年輕的同志爲了救人,還在林子裡墜崖了!
都是爹媽生的,自己不珍惜生命可以,但別禍害其他人啊……”
見他越說越激動,他旁邊的教導員趕緊勸住他:“老周,別說了,注意自己身份。”
周同賢這才止住了話頭,雙手負後,表情冷峻。
喬雪見他很不爽,也沒在意,畢竟對方說的也是有道理的,當代驢友爲了尋找刺激,確實什麼地方都敢闖進去。
於是,她問道:“周所,有證據表明她們去探險了嗎?”
“怎麼沒有!”周同賢把脖子一抻:“你們不會以爲家屬都跑來報警一週了,我們什麼都不會查吧?”
旁邊的教導員見自己老搭檔說話毫不客氣,趕緊向喬雪賠笑道:“對不住,各位,老周就是這個脾氣,你們別見諒。
你們說的這個事情,家屬來報警之後,我們確實已經調查過了。查明的結果是,這三個女的在1月8號當天,去商場買了登山裝備,是極有可能去哪裡探險了。”
喬雪皺眉問道:“情況屬實?”
周同賢點頭:“不信,你們自己可以去調查。”
“哪還有沒有其他線索?比如說,她們下榻的酒店,當時跟誰在一起?”
周同賢被這話氣笑了:“不是,你當我們所裡就這一件事兒要辦?專案專查?要不,再給這個案子成立一個專案組?”
方永輝忍了半天了,聽見這話,直接懟道:“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刻薄?你一個老同志了,火氣還那麼大?”
周同賢雙眼一擰:“我告訴你們,我們雖然是在基層工作,你們省廳那些花花腸子我跟明鏡似的!
這麼一個事情,羅閻王還派人專門下來調查,他到底拿了家屬多少好處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