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魔鬼手指，嗯，我們?nèi)祟愡@麼叫它，精靈們叫它‘毒尖’，那是種品性獨特的菌類。”船醫(yī)說，他們已經(jīng)回到了白鷺腳，坐在前廳裡，身邊是暖融融的爐牀，面前是葡萄汁拌雜菜和兌水的牛奶酒：“只有森林深處的沼澤裡才能看見那玩意兒，沒長成的時候是白色，長成了是鮮紅色，曬乾，磨成粉末。法師們用它來召喚魔鬼，凡人用它們殺人，只需要很小的一點，幾乎可以藏在指甲縫裡，溶於水，也能化成煙，效果相近。”
“很貴？”
“很貴，”船醫(yī)鼓了一下嘴巴：“法師們以克爲單位來稱量它——而精靈們對這種幾乎只分布在他們前庭後院的蘑菇深惡痛絕，或許是因爲人們差點把它叫做精靈手指的緣故，他們一見到它，就非得毀了它不可，當然，他們也不願意讓人類採集它們?nèi)会崮贸鋈ベu或是使用。”
***
阿爾瓦法師的臉上滿是惋惜之情。
他和遊俠面對面地站在一個火元素池的兩側(cè)，這個火元素池很小，它被法師限制在一個能用雙手托起的雲(yún)母石碗裡，碗卡在被鑄造成藤蔓與侏儒手臂的黑鐵支架裡，在靠近碗的地方，鐵支架變成暗紅色並散發(fā)出洶涌的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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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能給我留點嗎？”他說：“只要兩克的分量，我只是想做點實驗。”
“不行。”遊俠溫和而固執(zhí)地回答，法師傷心地撇嘴，但他還是遊俠所願地施展了一個法術，在法術生效後，遊俠將那隻圓筒扔進了火元素池。
煙霧剛產(chǎn)生就被驅(qū)散了，蘑菇幹在純粹的火元素裡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哭，“這些分量能召喚出一打以上的魔鬼。”法師說，有那麼一陣子，遊俠以爲他會伸手進去將殘餘的部分搶救出來——幸好沒有，他在心裡對自己的法師朋友說抱歉，很少有人知道，精靈厭惡這種蘑菇不僅僅是因爲一個名字和人類所知的邪惡用途。
他們站到火元素池回覆到原有的樣子後才離開，法師謹慎地用魔法閉鎖了那個房間。
“我有可能沒有準備這個法術。”阿爾瓦說，他對蘑菇的事情還有點兒耿耿於懷。
“我離開碧岬堤堡的時間並不長，”遊俠怡然自得地說，“至少還不足以讓你厭倦了你的老朋友。”
阿爾瓦法師喜歡水煙是衆(zhòng)所周知的事情，但他也同樣地事務繁忙，所以他常備一個小法術以在緊急時刻驅(qū)散房間和身上的煙霧氣味。
“接下來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嗎？”
“沒有，”遊俠微微側(cè)過腦袋：“需要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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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伯特想讓我見一個人，一個讓他心生好感的陌生人，”阿爾瓦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法師和遊俠都習慣了輕捷無聲的行走：“他希望我能給予一些……指示。”
“怎樣的人？”
“尚且不得而知，”阿爾瓦說：“但就我看來，那人不是極其的善良，就是極其的邪惡。”
“附帶說一句，”他緊接著說：“他想要去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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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
——是的，白塔，我們首先要到那兒取些東西，然後沿著星光河向北，直至灰?guī)X。
——是終點？
——暫時的終點。巫妖說，我們需要一個穩(wěn)妥的棲身之所。
——我以爲你會急於恢復力量。
——那裡同樣有磨礪刀鋒的地方，曾經(jīng)的不死者說，灰?guī)X是銀冠密林的前沿與崗哨——地精、獸人、還有人類，戰(zhàn)鬥與危險從不缺少，但還不至於太過頻繁，正適合現(xiàn)在的我們。
——他們會允許？對此異界的靈魂抱持懷疑態(tài)度——在他的世界裡，一次有趣的小採訪裡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表示認不出自己的鄰居，也喊不出他們的名字，但這對他們來說幾乎沒有什麼妨害，但這兒呢？人們對一張陌生的面孔必定會抱持著狐疑與警惕的態(tài)度，來歷不明的旅人們哪怕只是經(jīng)過村莊或者在田地邊駐足片刻都會遭到驅(qū)逐，更不用說定居和侵入他們的生活了。
——會，巫妖說，簡單而不容置疑地。
異界的靈魂沒有再說些什麼，他能覺察出巫妖的情緒正處在一個扶搖不定的狀態(tài)。曾經(jīng)的不死者像是被逼迫著面對著一些他不想面對的東西，最諷刺的是，在他身後用鐵鞭抽打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巫妖用魔法伎倆給自己變出了一個粗陋的鏡子，柄是木頭的，背面的水銀漆已經(jīng)龜裂，還缺了一小塊。鏡面中倒映出他蒼白的臉。這張臉早在七十年前便已腐爛殆盡，但如今它又回來了，巫妖並不爲之感到欣喜——他從未喜歡過自己的面孔，雖然它曾給予他庇護，在他還很弱小卑微的時候。
他的額頭寬而高，額頭正中的髮際線略微向下，形成一個小尖，眉骨凸出，眼睛則深深地凹陷下去，在鋒銳濃密的長眉掩蔽下，它們顯得格外陰鬱，難以捉摸；鼻樑狹而高聳，他的嘴脣線條優(yōu)美，適合親吻，雖然缺乏血色，但他還是個生者的時候便是如此。
他的頭髮烏黑，或許那些缺乏教育，詞語貧乏的平民只會說：啊呀，那是黑的多麼漂亮的頭髮啊，可是呢，只要你把它和其他深色的頭髮放在一起，就立刻能夠發(fā)現(xiàn)其中的區(qū)別了——它黑的是那樣的純粹，在沒有光的地方，它就像一片能夠觸摸到的噩夢，但只要略微有點光亮，你就能看到靛青與銀灰的金屬折光，這種折光常在孤冕雕和渡鴉的羽毛上得見。
巫妖回憶著自己還在導師塔中和之前的日子，他在襁褓裡的時候就學會了如何保持安靜及收斂情緒，至少不要讓它浮現(xiàn)在表面——一個時機不對的微笑和蹙眉都會被誤認爲嘲諷或輕蔑，你會被鞭撻（在你運氣比較好的時候），或者被處死，最糟的是成爲祭品或是實驗材料——不過有時候面無表情也會成爲罪名之一（在你運氣不太好的時候）。
適時適度地表露出一些情緒不比學習施法更難，巫妖想，兩百年前他能做到，現(xiàn)在也能做到，他需要調(diào)整的是自己的想法，那些邪惡的想法，他聽聞過法師阿爾瓦的名字，他是個強大而又嫉惡如仇的法師，曾經(jīng)遊歷各地長達二十年，見過的人與獲得的經(jīng)驗就和他的收藏一樣豐富，也不止一次地與巫妖（雖然不是他）打過交道，他懷疑阿爾瓦單憑膝蓋就能嗅出深藏在他靈魂深處的劇毒，就像那個小雀號的船長。
但曾經(jīng)的不死者能控制思想，矯飾言辭，調(diào)整行動，他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友善，卻能讓自己不再那麼具有威脅性，而且他有個很好的臨摹樣板，就在他身邊，同一個識海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