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家老宅建於安定最西側的明鏡湖畔,百年偌大的基業,如今卻只剩下一座蔓藤密佈的空殼了……
於府本爲安定最光輝的世家大族,滄海桑田……如今只剩下於濟於老爺子一人並一個年邁的老管家守著這棟老宅了。
“青松,都說了多少回了,那畔湖樓不必再打掃了。”
一身白袍,鬚髮盡白的於濟佯怒,瞪著同樣年邁、著了一身棕色衣衫的於青松。
於青松拿著掃帚笑道:“老爺,那裡曾經是您最愛去的……”
話語未落,一陣腳步聲匆匆趕來,“不好了!不好了……”
聽到這哽咽難言的聲音,於濟眉頭一跳,“江丫頭又吐血了?”
雪硯慘白著一張臉,哆嗦著點了點頭,帶著哭腔跪了下來,“求求您!求求您……”
於濟甩袖,“老頭子身子骨不好,扶不動你,你這丫頭怎的這般擰,你是要擋著老頭子去救人的路?”
雪硯一聽這話匆忙爬了起來,再也顧不得哭,連忙追上了前頭健步如飛的於老爺子。
後頭的於管家嘆了口氣,追了上去。
於家最大的庭院便是湖心院,這是仿著明鏡湖的一石一磚而砌,小而別緻,本是破敗,卻被雨墨收拾出來了。
內室一片死寂,許君彥守在牀邊,替江錦言搓著冰涼的雙手。
她的雙手寒得厲害……
似是瞧見了她脣邊未擦拭乾淨的一塊血跡,許君彥用月白色的衣袖擦拭了去。
但她很快又掙著側過了頭,吐出了一口血,隨後便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她面對著滿目的黑暗,微微擡了擡手。
許君彥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我在……”
隨後江錦言才又安心一般地合上眼,氣息漸漸平緩……
許君彥繼續替她拭去臉頰上的鮮血,手指所觸皆是冰涼,連剛吐出的血都是涼的……
雨墨再也忍不住,轉身捂著嘴便跑出了內室。
這樣的情景已經連續了兩日……
“江丫頭如何了?”
許君彥這才起了身,可江錦言卻如同被驚醒了一般蜷了蜷手指。
於濟嘆了口氣,“今日吐了幾次?”
“三次。”
許君彥的聲音嘶啞。
於濟微微頷首,“青松,點燭,我再施一遍針。”
雪硯上前撩起了江錦言的衣袖,皓腕上仍是一片紅腫……
她忍不住別過了頭,眼眶也如那江錦言的手腕,紅腫一片。
“爹!”
於清淺一把扯過了門簾,見到裡頭的情形這才掩住了口。
隨後跟進來的是方立誠。
於清淺知曉他的性子,一把將他拉出了內室。
院中的海棠明豔妖嬈,讓方立誠也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到底……如何了?”
於清淺垂下了眼簾,騙了他兩日了,又如何一直瞞下去?
她側過了頭,“我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用藥針封穴的。”
方立誠雙手緊緊握拳,“當初她已是病得這麼重了?!”
於清淺不敢回答。
“方世子,你若明日午時再不到襄都……”
“我知道!”
認識這男人這麼久,第一次見他連額上的青筋也冒了出來。
“你
不能動怒,不然傷勢會復發。”
於清淺的聲音和緩,卻透著絲絲哀婉。
“是我的錯,你若不是爲了救我……”
湖州的山匪囂張,若不是遇到方立誠相救,於清淺明白,自己會生不如死……
方立誠面無表情,“她還有沒有法子可救?”
於清淺咬脣,“許是煉這毒的人知曉吧……我爹只是在壓制她體內的毒,這毒和寒癥居然是相輔相成,不能單獨化解,我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的毒……”
方立誠一拳砸在了迴廊上。
“你再不去襄都,軍令狀落到誰的手裡,誰就能殺了你。”
許君彥的聲音低低響起,幾日未眠,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你護不住她!”方立誠紅著眼,舉著那鮮血淋漓的拳頭便砸了上去,使了全力。
許君彥撞上了身後的廊柱,卻臉色未改分毫。
“錦言昨日說過了,你去襄都吧,她不希望你死。”
許君彥推開了他的拳頭,月白色的錦袍上血色斑斑駁駁,同庭院中的海棠一般明豔……
他轉身,丟下一句。
“襄都出事,湖州便脣亡齒寒,你想得明白便不要白費了時辰。”
方立誠在海棠花前坐到了月色升起,隨後寂寥的馬蹄聲踏破了夜色,一路疾馳,往襄都而去。
於清淺立在迴廊下,悵然若失……
襄都的戰役已經緊張了幾分,大綏本欲退兵,卻突然之間又添了數十萬的援兵!
襄都城內,大周軍營中許名和蕭宜之相對而坐,案桌上的軍情陳表堆了一沓。
“蕭先生……”
蕭宜之擡起了手,放在了最新的一封軍情急報上。
“渭城失守……渭城守將楊明忠以身殉國……”
下面的軍情所寫的一團混亂,筆畫極凌亂……可見執筆之人的憤怒!
楊明忠嫡長子楊威被擒,楊氏全族退受明城,每日綏兵皆拉著楊威至城門罵戰!
而楊威雙目被剜,雙手雙腳被折斷!可他至始至終不發一言求饒,惹得綏人愈加憤怒!折磨的手段也是愈加毒辣!
“混賬!我弄不死這些牲畜!”
一旁的副將雙目紅腫。
都是將士,怎會不懂?
他重重掀了營帳的門簾,衝了出去……
蕭宜之忍住了一陣氣血上涌,沉聲道:“綏人這招極陰險,這是要亂我大周將士的軍心!”
許名重重一拍案桌,“輝國公的人手也不過十萬,加上我們的人馬,最多不過三十萬,對方足足五十萬!”
蕭宜之蹙眉,“朝中的消息爲何遲遲不到?!”
許名一怔,“我們八百里加急的軍情已經發了三日了!”
他隨後盯著蕭宜之道:“若是兩日後不到,那便兇多吉少!”
蕭宜之眉頭緊鎖。
“大綏態度急轉,突然添了的數十萬人馬,急報遲遲不見迴應……”
猛地,他和許名相對一視。
“不好!”
兩人同時起了身。
蕭宜之開口道:“必定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這後頭定然有人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許名黑了臉,“這事怎麼辦?我們要是派兵去明城救援,必定是中了奸計,可要是不去,軍心必亂!”
片刻的沉
默後,一陣馬蹄停在了營帳外頭。
方立誠翻身下馬,對營帳外的士卒點了點頭,疾步進了營帳。
“方世子!”
許名忙上前一步,“如何?我收到了湖州來的消息,主子那裡如何了?”
方立誠神色一暗,沉聲道:“他守著錦言……許是會無事吧。”
他不等許名追問,急聲問起了目前形勢。
許名眸子一暗,沉默了下來。
蕭宜之嘆了口氣,將方纔的情勢又說了一遍,方立誠坐在了案桌後,看起了近幾日的軍情急報。
“明城……楊家人是極忠君的,明城可守住,可若不救了楊威,軍心難定……軍心不定,那勝負便不好說了!”
隨後方立誠起了身,目光灼灼,“沒有選擇了,這裡你們熟悉軍情,倒是不如讓我去明城。”
許名大驚,“不行!”
方立誠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擔心我方家人的身份,我此行就不是以方家的身份來的,就是死在這裡……也是隨了這些士卒,馬革裹屍……葬身襄都罷了。”
他沒有給許名開口的機會,轉身望向了蕭宜之,“錦言說了,你纔可堪軍師……這裡的軍情我不熟悉,你派五千擅長刀劍的人手給我,還有探子,要身手極佳的!”
蕭宜之點點頭,軍情之下刻不容緩,“世子爺保重。”
方立誠扯了扯嘴角,拱手道:“保重。”
他掀了門簾出去,望著襄都滿目瘡痍的模樣,抿了抿脣。
錦言還在湖州,湖州不能淪陷!
所以要保住襄都這一屏障!
兩日後,千里之外的臨秋殿偏殿儼然清幽雅緻,除了地上所跪之人一身的風塵僕僕……
“公主!方家的世子爺已經到了襄都,要往明城而去了!此刻必定已經在明城……”
明月樓的探子跪在了穆南的腳畔,桌上長長的畫卷鋪到了桌底,上頭的河山大好、鴻鵠遨遊,一派氣勢如虹……
穆南放下了手中的毛筆,饒有興味一般擡起了眸子,“哦?那南疆調去的二十萬人馬情況如何?”
那探子忙道:“南疆首領對安西是忠心耿耿,不敢起二心!”
穆南微微頷首,染了鳳仙花的指甲明豔妖嬈,她轉身坐在了榻上,“許君彥呢?”
“潛進襄都的探子並未查探到鎮國侯的蹤跡!”
啪得一聲,杯盞同燭臺一起落地。
“很好……”
那探子背後一涼,“小人這就去查探!”
“不必了,江錦言身在湖州,那許君彥還能在何處?”
穆南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隱在其中的冷意卻刺骨的很……
“湖州?湖州?”穆南盯著地上慢慢流淌開的茶水思索著,“湖州有何醫家大族?”
“百年前,於家一家獨大。”
想到了不見了蹤跡的於清淺,她一陣冷笑。
“看來江錦言還剩著一口氣呢……”
穆南勾著嘴角笑了起來,笑意彷彿寒冬中的紅梅,極妖豔。
“想辦法去湖州傳個消息,江錦言所中之毒……解藥在我手上。”
一旁的阿離大驚,“公主!您這是要做什麼?!”
穆南執起眉筆,彷彿只是要出門遊玩一般細細描起了眉,“走吧,去御書房辭行,呆了這麼久,也該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