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陽城的那一刻,江錦言沒來由的心裡一緊。
前世死前當(dāng)做牢籠的地方,此刻卻撲面而來一股熟悉的暖意。
已經(jīng)入冬了,馬車內(nèi)放了好幾個暖爐,身上厚厚的襖裙外是狐皮大氅,手裡還被塞了一個手爐。
“怎麼了?胸口又悶了?”
江錦言搖了搖頭,無奈道:“在文州養(yǎng)了那麼久,早就都好了,只是穿太多了,都動不得了……”
許君彥望著縮在迎枕和褥子中的江錦言,伸手替她攏了攏那件大的有些極不合身的大氅,“錦言……”
突然馬車停住了。
“好你個英明神武、手刃反賊、捉拿逃犯的鎮(zhèn)國侯,怎麼著?居然還捨得回來?我還當(dāng)做你拐走了錦言不打算回來了,朱雀大營的事我已經(jīng)膩歪透了!”
方立謹(jǐn)?shù)穆曇舾糁T簾傳進來,江錦言笑著要伸手去拉車簾,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裹得太過嚴(yán)實,根本就不能動,只能是笑著望向了許君彥。
許君彥蹙了蹙眉,他大概也知道了方立謹(jǐn)?shù)膩硪猓@麼久了,自己還欠永寧帝一個交代。
在那冊子送到洛陽後,永寧帝便派了人去文州,永寧帝也在賭,賭這個男人的心性。
許君彥一掀車簾,邁著長腿便下了車,爲(wèi)了找到被江水沖走的江錦言,他幾天幾夜地不眠不休後便倒下了,現(xiàn)在看起來倒也是瘦削了許多,沒了武將的凌厲,倒是更多了清雅之態(tài)。
方立謹(jǐn)也愣了一瞬,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笑道:“果然是變了不少,你是知道的,那位從你去文州後可是懸著心呢,還不快去宮裡?”
接著他低聲道:“我是不知道聖上對你有什麼秘密,罷了,你千萬別告訴我,我可不想知道,行了行了,你快進宮吧,錦言我送回去。”
許君彥眼簾微垂,一雙如墨的眸子幽深難測,隨後他微微頷首,“那我便先進宮了,替我送錦言回府吧。”
他轉(zhuǎn)過身掀開了車簾,對江錦言輕聲道:“我先進宮面聖,晚些去見你。”
江錦言望著他這張逆光時被襯托的異常俊美柔和的面容,不由得心裡一酸。
本以爲(wèi)自己是回不來的,即便現(xiàn)在的自己被裹得這般嚴(yán)實,可那日江水的冰寒讓自己真的以爲(wèi)會死。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是看到了許君彥這張臉……
“你來了?”
“我來了……”
其實自己並不是真正了無牽掛的離開,他早就是自己心裡挖不去、推不倒的一道城牆,不管風(fēng)雨飄搖,總是立在那裡,一磚一瓦皆讓自己感受得到他的存在。
他就是他,生長在心裡,唯一的存在。
靖安侯府的大門口早就候了許多人,江士恆一臉的急切,身邊因爲(wèi)身孕扶著腰的倩紗不住地勸著他,文姨娘也帶了長高了一些的江錦音候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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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硯和雨墨早就翹首以盼了,見到遠遠而來的馬車就迎了過去。
“小姐!”
方立謹(jǐn)先跳下了車,“有鎮(zhèn)國侯護著,你們小姐必然是逢兇化吉。”
雪硯和雨墨上了馬車,扶下了江錦言。
江錦言望著紅了眼睛的兩個丫頭,戳了戳她們的額頭,“越發(fā)成了哭包……程哥兒莫不是也成了這樣子?”
雪硯噗嗤一聲
就笑了,“哪有?小少爺皮得很,就是每日都要拉著我們尋小姐,上回還尋去了將軍府,多虧了沒鬧著二少夫人的肚子,不然可真是沒法交代了……全洛陽誰不知道方二爺?shù)男宰樱俊?
江錦言望向了一旁的方立謹(jǐn),他輕咳了一聲,笑道:“上回逗了程哥兒,誰知道竟然拉著我的衣袖不鬆手,可不就跟我去了趟方府,茜雲(yún)也愛同程哥兒鬧,別聽這丫頭亂說,沒出事的。”
江錦言這才放下心來,調(diào)笑道:“都知道方大人如今是愛妻如命之人,看來我們程哥兒也是有大福的。”
走到了門口,江士恆忙上前看了江錦言一圈,按住了她的肩,“好,好,總算是回來了,父親本欲前往文州,可到底這個家少了你以後處處都亂著,倩紗又有了身孕,程哥兒也離不得人,父親每日裡都要打探一遍你的消息才能入睡,所幸的是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江錦言重重地點了點頭,心裡也是一陣唏噓,“是,女兒回來了,女兒沒有事。”
文姨娘上前笑道:“可不是,老爺,大小姐瞧著氣色很好,比原先也精神了些,可見是養(yǎng)好了。”
江士恆仍是擔(dān)憂地說道:“父親已經(jīng)讓齊先生要來了你在文州的醫(yī)案和藥方,讓他再改一改,掉到了江裡可不是小事……”
倩紗也行了禮上前道:“大小姐,您的及笄禮老爺也一直惦記著,這回您回來了,總算是可以了了老爺?shù)倪@心事了。”
江士恆一拍腦門,“是是是!還有及笄禮!父親見到你就太過歡喜了,差點忘了這件事,你剛回來還沒歇息,歇息兩日後就該大辦了!”
這時候方立謹(jǐn)算了算時辰也忙告辭而去了,江錦言知曉他要趕回府,點點頭送走了他。
梧桐苑仍是自己離開時的模樣,只是被清掃地更乾淨(jìng)了,沒進院子就聽到了方嬤嬤和徐媽媽的聲音,還在支使著幾個丫鬟嬤嬤清掃著院子。
一番寒暄後,江錦言又被扶進了內(nèi)室,早就被地龍和火牆燒得極暖的內(nèi)室溫暖如春,江錦言被撫上了牀時也有些無奈了,“在文州也是天天躺著,再趟下去指不準(zhǔn)就走不得路了。”
雪硯端著一碗藥膳小粥,“小姐,您的身子本來就弱,這麼折騰下去怎麼是好?再說了……及笄禮後說不準(zhǔn)侯爺就來迎娶我們小姐了,怎麼能不養(yǎng)好身子?”
“盡是胡說。”江錦言臉一紅側(cè)過了臉去。
宮城中,太后跪在佛堂內(nèi),彷彿一夜之間便蒼老了許多,她極虔誠地念著佛經(jīng),直到感覺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進。”
許君彥的身形本就有些高,站在門口是擋住了大半的夕陽餘暉,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最後低低地喚了一聲,“太后。”
“你來了。”王太后沒有回頭,只是轉(zhuǎn)動著佛珠的手頓了一下,“聖上都告訴你了?”
許君彥輕輕應(yīng)了一聲,漫長的沉默在檀香中積澱,“送走我,您後悔過麼?”
“世事本就無常,我料不到許多事,只能在每次抉擇時選擇我認(rèn)爲(wèi)最好的,我想保護你,不想你同我一樣,被困在這牢籠裡如同傀儡,你若是恨我剝奪了你的權(quán)力,我也無話可說,但是你能明白麼?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安排只會是按照心裡最好的去做。”
許君彥的神情莫名的放鬆了下
來,“我不會恨您,從來都沒有過,我想要的也不是天生就能有的這些,我很感謝您當(dāng)年可以做出這個決定,讓我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一生。”
也讓自己可以在最好的時候遇到她,認(rèn)定她。
他頓了頓,開口道:“我會離開洛陽。”
王太后睜開了眼睛,但是仍然沒有回頭,“你要放棄這裡的一切?”
“我有了我想要的,她比任何一切都重要。”
許君彥神色堅定,珉脣不語,片刻後鄭重地跪了下來,“不管如何,您這份恩情我都會記得。”
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這個地方在他二十年來的生命中並沒有以這樣的方式存在過,如今也不能再走入自己的生活。
一字一句像極了他固有的淡然,“過往便隨風(fēng)而去,太后保重,臣……告辭。”
從一開始就陰差陽錯的這一切從不該屬於自己,值得慶幸的是也不曾屬於自己,不會覬覦。
“等等……”王太后驟然鬆開了手裡的佛珠,被捏斷了的繩子承載不住這撞擊,數(shù)十顆珠子不斷滾落。
“承佑……讓娘再看你一次。”王太后跌跌撞撞地起了身,眼裡的淚水滾燙,滾落在臉頰上,讓她這些年心裡的孤寒都化作了流水。
王太后的聲音幾近虛弱到極點,可她壓抑著的哽咽聲,似乎是這麼多年來的發(fā)泄。
“承佑,你是我的承佑啊……這麼多年了,我不能認(rèn)你,在御花園見到你的那時候,我?guī)缀蹙涂刂撇蛔∽约毫恕晌乙仓溃也荒埽 ?
她快步趕到了門檻,卻又停住了腳步,伸出的手也頓在了原地。
許君彥轉(zhuǎn)身扶住了她,兩人的眉眼有些相似,甚至是無奈時蹙起的眉間。
“可不可以,最後喊娘一次……”王太后盯著他的眼睛,朦朧間望見了他的隱忍和掙扎。
她驀地收回了手,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承佑,不……是君彥,你不恨我,我很歡喜,真的……我也不會奢求什麼,許家已經(jīng)離開洛陽了,我也猜得到聖上的心思,他有意要放你走。”
許君彥見她步履不穩(wěn),伸手扶穩(wěn)了她,可偏著頭就能見到她斑白的鬢髮,在玉簪的襯托下更加刺眼。
“你走吧。”
王太后抽回了手,轉(zhuǎn)身回了佛堂。
許君彥靜靜站在佛堂的門口,佇立了良久。
“娘……”
被風(fēng)聲吹散在眼前被樹枝分割的細(xì)碎的陽光下。
這一句真的太過疏遠,只能埋藏在心底。
永寧帝站在不遠處的迴廊下,望著轉(zhuǎn)身而去的許君彥,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嘆息。
世事無常,有些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要錯,那就只能一直錯下去,所幸的是,這個人是許君彥,若是其他人,大概不會有這樣輕鬆的結(jié)局吧?
“聖上,葉貴人派奴婢來問,今夜在何處擺飯?葉貴人說了,今晚瀾妃娘娘會帶大殿下來望月齋小坐。”
這便是公然趕永寧帝去別處用飯了,這宮女今日來傳話時還有些暈乎,這葉貴人是有身孕以後犯傻了?
永寧帝無奈地笑了笑,“讓她盡興即可,朕今日在御書房用晚膳。”
那宮女一呆。
這便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