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飛煙憂愁地看著她:“那輝兒呢?輝兒就不是你的兒子了。你如此怨恨皇上,皇上是輝兒的親生父親,你讓輝兒情何以堪?輝兒豈能不爲之寒心?”
蘇離兮頓時語滯,面露羞愧之色。人生處處有矛盾,輝兒是她的親生骨肉,督督亦是她的心頭之肉。她彷彿被命運逼到了狹縫間隙上,向左、向右都是絕境!
正在此時……
“娘娘、娘娘……”一名宮女進來稟告:“二皇子過來請安了!”
蘇離兮猛地站起身來,神情變得很是緊張,說話的語調(diào)有些激動:“飛煙姐,輝兒來了、輝兒來了!洽”
“嗯!”酈飛煙的心中百味俱全…有喜、有憂、還有一些悲傷和失落。到底是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從兩歲起就跟著她一起生活,患難與共,朝夕相處,母子之情早就深入骨髓,就差那一層血緣關(guān)係了。
現(xiàn)在,人家孩子的親孃回來了,她這個所謂的養(yǎng)母責任便完成了,以後該何以自處?雖然蘇離兮的心思不在皇帝身上,卻與輝兒是血脈相連。想來,慶樂帝定會用兒子牢牢的困住宸貴妃。只怕用不了多久,皇帝的聖旨就會下來,二皇子楊升輝歸於其生母宸貴妃親自撫養(yǎng)。然,蘇離兮是她的好姐妹,她也希望看見離兮母子相認,一家子團聚。以後,她只得暗自悲傷罷了鈐!
不多時,青蓮宮女引著一位少年郎走進內(nèi)殿。他一身明藍色錦緞衣裳,錦袍襟邊皆飾以銀絲勾繡的麒麟圖案,腰間繫著象徵皇族身份的明色嵌玉腰帶,頭頂?shù)暮隗尭呤描偳秾毸{色碧璽石的簪冠扣著,幾條細辮垂在肩頭,髮辮下系綴柔和明亮的東珠,他行動間衣袂擺動似有光華從中流瀉。
蘇離兮的一雙盈盈的眸子緊緊追隨著他,輝兒雖然只有九歲的年紀,卻明顯比尋常孩子都高出了半頭兒,倒像是十幾歲的大男孩了,那極其酷似楊熠的五官俊逸非凡,鼻樑高挺,目若繁星,俊美清秀,叫人驟然一瞧心中怦然而動,儼然就是一個小小的楊熠!
只是,輝兒的氣質(zhì)完全不同於當年輕浮紈絝的楊熠,他年齡雖小卻顯得沉穩(wěn)內(nèi)斂,倒是有幾分安水屹的儒雅俊逸之氣。假以時日,待他長大趁人之後,必定是一位絕美無雙的少年公子!
那少年郎單膝跪地,抱拳言道:“楊升輝拜見宸貴妃娘娘!”
輝兒的面容溫潤如玉,風清霽月,他的舉止優(yōu)雅有度,端得是翩翩風采,看得蘇離兮滿心的歡喜和激動,全都化作了無聲無息的母愛,流溢在兒子的身上。她一時間口不能言。日思夜想的兒子就站在眼前了,她簡直像是墜入了夢境,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青蓮見宸貴妃似是驚喜呆住了,只得小聲兒的提醒道:“娘娘,您快請二皇子起來呀!”
“哦……”蘇離兮急忙言道:“輝兒快快請起!”
“多謝宸貴妃娘娘!”楊升輝站立起來,斂手而立,溫順的眉眼中卻透漏著一股子天生的堅定。
這一聲‘宸貴妃娘娘’,頓時將蘇離兮滿腔的熱情澆滅了幾分,輝兒呼喚她什麼?貴妃娘娘?難道不應(yīng)該是‘孃親兒’嗎?並且,輝兒的語氣中透漏著十足的客氣與疏離,像是有意要與她保持一段距離,令她心中有些發(fā)堵。
她恍惚記得,當年那個咿呀學語的孩童,一步一步蹣跚著向她跑到,撲到她的懷抱中,口齒不清的呼喚著:“孃親兒、孃親兒……”
可惜,時光流逝,一切盡變了。那個可愛的寶貝已經(jīng)成長爲翩翩少年郎了,對她、就像對外人一般彬彬有禮。
蘇離兮忍不住向前幾步,微微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撫摸孩子。而輝兒,不易察覺的側(cè)身後退了兩步,很有禮貌地拒絕了她。
蘇離兮苦澀地笑道:“輝兒,你坐下吧,青蓮,給二皇子斟茶。”
青蓮待要上前,輝兒卻擡手阻止道:“不必了,皇貴妃面前不可造次,升輝還是站著說話好了。”
楊升輝的目光停留在蘇離兮那素白孝服的身上,心中有些不悅。這位宸貴妃真的是他的孃親嗎?可惜他那個時候太小,什麼都不記得了。如今突然冒出一個親孃來?還帶著一個拖油瓶的外族弟弟?這些日子,天熙京城內(nèi)外關(guān)於這位皇貴妃的傳言甚多,可都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即便他從小就聰慧無雙,也一時無法適從了。
蘇離兮的眼眸中溢起一抹哀傷,嘴脣微微蠕動幾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除了心酸還有苦澀無奈!
楊升輝的目光轉(zhuǎn)向了酈飛煙,神情明顯變得親切自然一些,才露出了一個孩子的模樣:“母妃,您也在這裡!”
酈飛煙笑著言道:“是啊,我過來給貴妃娘娘請安。”
楊升輝微微點頭:“兒子聽聞,皇貴妃遠道而來,路途辛苦,父皇命令後宮妃妾們不得打擾皇貴妃修養(yǎng),母妃您這般做十分不妥當。若是被父皇知曉了,豈不責備您違背聖諭?就算兒子一心想護著您,也不能不守禮儀。唯有替母請罪,讓父皇降罪於兒子了!”
“啊?呵呵……”酈飛煙低頭,尷尬的乾笑了兩聲:“好的、好的,孃親…哦不,母妃知道了,以後一定注意,一切都聽你的!”
近年來輝兒愈加成熟起來,像個小大人似的。他知書達理,做事有理有據(jù),行爲遵行禮儀,真難以相信他的性格與楊熠截然不同。當年那樣紈絝糊塗的爹,生出這一個沉斂儒雅的兒子來。
蘇離兮心中暗暗有些發(fā)酸,輝兒和酈飛煙言談之間甚是和睦,他一口自稱爲兒子,他是不是根本就不願意認自己這個親孃?而酈飛煙也無意間以‘孃親兒’自稱,想來他們母子兒子兒子,在私下裡便是這般親密稱呼的?早就形成了習慣,真叫她內(nèi)心羨慕不已!
然,她有什麼資格妒忌飛煙姐姐呢?她甚至爲了阿爾斯瀾與督督,不願意迴天熙與輝兒生活。她對輝兒,唯有深深的內(nèi)疚。
一時之間,內(nèi)殿的氣氛變得有些冷清了。
蘇離兮輕輕的言道:“輝兒莫怪,是我叫酈妃過來相見的,不關(guān)她的事情。輝兒你……”
輝兒直接打斷了蘇離兮的話,客氣有禮的言道:“既然是皇貴妃傳喚,那就另當別論了。父皇對皇貴妃寵愛有佳,自然不會責備您了!然,您身爲後宮妃妾,當以御命爲重。”
蘇離兮的話哽咽在嗓子裡,愈發(fā)覺得難受了。輝兒是不是輕信了傳言?以爲她就是一個狐媚君主的妖妃。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母子兩人漸行漸遠!
酈飛煙也有些看不過眼兒了,小心翼翼地言道:“輝兒,前些日子,母妃已經(jīng)將當年的真相都告訴你了。我不過是你的養(yǎng)母,宸貴妃纔是你的親孃兒。”
輝兒不言不語,清秀的臉頰上逐漸升起了一股子倔強之意。
酈飛煙繼續(xù)勸慰道:“這些年,你孃親兒很不容易,她在外邊吃了很多苦頭,你不要一口一個皇貴妃的稱呼了,未免太讓人寒心了,你就直接叫孃親好了。”
輝兒低垂下眼眸,外表平靜似水,內(nèi)心卻有波浪翻滾!
蘇離兮努力笑了一下,言道:“飛煙姐姐,稱呼的事情不著急,等以後再說吧!我聽聞你在軍營中歷練,便連夜爲你做了一副護膝,時間緊迫,做工粗糙,你先將就著用吧!”
她將桌上那一副剛剛繡好的護膝拿上,上前遞給了輝兒。
輝兒的眸光閃動一下,目光停留在護膝那展翅高飛的雄鷹之上,精細漂亮的做工,一針一線都蘊含著母親。他小小的臉上似乎有掙扎矛盾之色?若說完全無情,卻也不盡然。血脈這種親情隱藏於內(nèi)心永遠不可能消失。他只是有些難過,自己的孃親爲什麼是大家口中禍國殃民的妖妃?他更不能理解的是:她再嫁也就罷了,如今回來了就該安分,爲什麼還當衆(zhòng)穿著一身孝衣、羞辱父皇?
他雖然裝作小大人的模樣,可他畢竟還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很多事情無法理解。
輝兒彎腰,恭敬地伸出雙手,淡淡地言道:“多謝皇貴妃的恩賜,輝兒銘記於心。不過,以後這些針線上的粗活,直接吩咐給宮女們?nèi)プ鼍涂梢粤恕!?
蘇離兮傷感的點點頭:“好、好的…你說的甚是…”
酈飛煙打著圓場兒,言道:“呵呵,輝兒是怕你太辛苦了。你看看,你一回來就熬夜做針線活,輝兒豈不心疼於你?”
“孃親兒,孃親兒……”一個童稚清亮的聲音想響起來,小督督從後面的花園裡回來了。
衆(zhòng)人的眼睛都盯在這個快樂孩子的身上,特別是楊升輝,同樣身爲孩子的他眼神卻變得複雜起來!
小督督蹦蹦跳跳地跑進殿內(nèi),手裡還捧著一朵木槿花:“孃親兒,我採了花兒送給你,你看看喜不喜歡?”他雖然說著漢話,語調(diào)中卻帶著濃濃的西茲國口音。督督從小就學習兩種語言,同阿爾斯瀾等人講西茲語,同蘇離兮講漢話。
蘇離兮接過木槿花,露出喜愛的笑容:“你看你這滿頭的汗水,快去洗一洗吧!”
小督督圓溜溜的腦袋一轉(zhuǎn),看到了楊升輝,清亮如星的紫眸頓時亮了幾分:“哈哈,你就是輝兒哥哥吧?我早就聽孃親說過你了。”
他小腿一轉(zhuǎn)兒,快速跑過去,滿臉都是燦爛天真的笑容:“輝兒哥哥真帥氣,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厲害?你可以教我學武功嗎?”
楊升輝不由後退兩步,滿面驚愕地看著督督,這個小男孩竟然生著一雙紫色的瞳眸,眼眸中散發(fā)出異常明亮的光線,可愛漂亮中卻透漏著一股邪氣兒。
這就是皇貴妃與外族男人生下的混血兒子?這就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真讓他震撼又驚訝,真讓他無可適從!
一瞬間,他的心裡升騰起一股難忍的怒意,父皇是多麼可憐!他父皇堂堂一位帝王,號令天下,開創(chuàng)盛世,稱霸諸國,何故受此等侮辱?在楊升輝的心目中,他的父皇就是一位蓋世英雄,是一位了不起的英明聖主!
“撲撻……”一聲兒,楊升輝手中的護膝掉落在地板上,臉色的怒意逐漸顯現(xiàn)而出,呼吸亦是變得沉重起來。似乎在壓抑著心中的怨氣。從小,太傅就教導(dǎo)他忠孝禮儀。然,若是他的孃親兒不自愛、不自重,他還必須要尊重孝敬她嗎?
小督督看不明白,依舊熱情地注視著哥哥,他看見哥哥的護膝掉了,便彎腰撿起來,再次雙手奉上:“輝兒哥哥,這是孃親兒特意爲你做的……”
一言未盡,楊升輝突然轉(zhuǎn)身跑了出去,根本不管什麼護膝,更顧不上什麼禮儀孝悌了。‘哐啷……’一聲,他狠狠一腳兒踹開了殿門,就是一個賭氣狂奔的孩子……
衆(zhòng)人望著他的背影均感難堪,擔憂地看向了蘇離兮!
酈飛煙尷尬地言道:“離兮,你莫要傷心。你這纔剛剛回來,輝兒他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有的,等我回去以後,好好勸說他。其實,輝兒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好孩子。日子長了,你便了解他了。”
小督督愣住了,委屈地走到蘇離兮身邊:“孃親兒,輝兒哥哥好像生氣了?他很不喜歡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蘇離兮低頭垂淚,輕輕地將督督摟在懷中:“沒有,你什麼都沒有做錯,是孃親兒我做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