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靜蕭努力地睜大了眼眸,淚珠子一顆一顆流下來,泣不成聲地言道:“不要告訴孩子,她的孃親兒是我這個低濺的奴婢。你嫁給王爺做正妃,給孩子一個嫡子的身份,就算這個孩子是你親生的…只有你認下這個孩子,王爺纔會喜歡寵愛這個兒子…蠹”
她算計了一輩子,死之前,就再爲自己的孩子算計一次吧!
沒有孃親兒的孩子多麼可憐,這王宮裡人人都看不起她的孩子。將來王爺迎娶了其她的女子,若是一個心思歹毒的,豈容她的孩子活命。蘇離兮是好人,一個傻乎乎的、不計前仇的好人,唯有將孩子託付給她,才能保全孩子平安長大!斯瀾王爺苦戀於她,定會看在她的情分上關愛自己的孩子。
蘇離兮搖搖頭,苦笑著言道:“我沒有想過嫁給他。”
“求你、求求你……”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睛變得血紅:“給我的孩子一個高貴的身份,不要讓旁人欺負他,只有你可以給他嫡子的身份。求你、這是我臨死前的心願,你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蘇離兮、蘇離兮、咳咳、咳咳……”
她聲嘶力竭地叫著蘇離兮的名字,嘴角噴出一口鮮血來,依舊直直瞪著她:“答應我、答應我,我挺不住了,快快答應我……”
蘇離兮急忙拿起一旁的手帕子,捂住她嘴脣裡涌出的血汁:“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有話慢慢說!”
符靜蕭趁機抓住了她的手,蒼白的臉頰上一雙眼眸圓睜著:“答應我,求你……”
那冰冷枯瘦的五指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像是一個鐵爪子般要撕破她的肌膚,蘇離兮面對她最後的懇求,無意識地點點頭:“我答應你!”
“啊……”符靜蕭終於鬆了一口氣,緊繃著的身體頓時變得軟綿綿,剛纔的懇求已經用盡了她最後一絲氣力:“謝謝你!髹”
而後,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抓住蘇離兮的手鬆懈無力垂下來。
“靜蕭、靜蕭……”蘇離兮悲傷地叫著她的名字!
牀榻上的人,已經沒有了氣息!
“哇哇、哇哇、哇哇……”門外的嬰兒大聲啼哭起來,稚嫩而尖細的聲音劃破半空,顯得淒涼不已。他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麼,用哭聲爲自己的孃親送行。
蘇離兮的眼眶中流出了淚水,一滴一滴滑過臉頰。
她拉過一條錦緞被子,輕輕覆蓋在符靜蕭的臉上。
而後,她僵硬的轉身,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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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熙慶樂二十年,寒冬……
慶樂帝楊熠率領三十萬天熙鐵血大軍於南疆燕慧谷大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逆賊,將其個個擊破土崩瓦解。經過三個多月的浴血奮戰,殲滅安氏餘孽兩萬人,殲滅南越國兵將十三萬人,殲滅海靖國兵將五萬人。
至此,歷時十一個月的南疆之亂得以平定。安氏禍首敬王安水屹身受重傷,不知所蹤,其殘兵部衆盡數戰死。
南越國割地五百里,城池三十座,黃金二十萬兩賠償求和。海靖國割城池十五座,黃金五萬兩、輜重糧草二十石賠償求和。南越國皇太子、海靖國六王爺入天熙京都城爲人質。從此二國勢力衰敗,一蹶不起,淪爲天熙朝的附屬國,歲歲來朝,年年進貢!
爲了進一步加強幾國之間長期和睦的關係,南越國老國君遞交國書,請求將其幼女景陽公主嫁入天熙宮爲妃妾。海靖國國君遞交國書,請求將其皇妹海林公主嫁入天熙宮爲妃妾。慶樂帝楊熠欣然悅之,冊封景陽公主爲越妃,海林公主爲海妃。由於兩位公主尚且年幼,定於兩年後迎娶入朝!
然,天熙朝的戰事並沒有就此結束,萬千百姓們期待的太平日子也沒有來到。亂世出梟雄,時勢造豪傑。慕容家族在東疆擁兵自重,舉兵造反,劃地爲國,妄圖建立慕容氏大鮮卑國。
而皇后慕容君梧裡應外合,迅速號令慕容禁軍佔領京都城,分遣部將扼守四門,增築壁壘。第一時間誅殺瑾妃昶菁,憐妃王憐兒,皇太子楊旭,以及楊氏皇族諸人。
瑾妃來不及逃跑被禁軍亂刀砍死。她臨死之前,忽然想起自己在皇帝面前發下的誓言,若是傷害蘇離兮就不得好死。那一刻,她不知是後悔還是怨恨?雙眸怒睜,不得安息。
憐妃早有預見,耳目靈通,提前帶著皇太子楊旭消失不見,人間蒸發。
慶樂帝楊熠尚且來不及班師回朝,接到京城大亂與東疆戰報之後,親率大軍馬不停蹄直奔東路平定亂局!慶樂帝昭令天下各路兵馬,派遣昶大將軍爲左路先鋒,權大將軍爲右路先鋒,聖駕直逼中路,共同討伐慕容亂軍。一時之間,馬蹄聲聲劇烈踏過千里淨地,甲衣簌簌撞擊崢嶸萬里國土。整個天熙再次充斥於漫天火光和廝殺之中。
這場戰亂一直持續到來年秋風蕭蕭,楓紅滿天,纔算是覆滅慕容大族,慕容將軍戰死沙場,慕容皇后吞金自盡。又是兩年過去了……
慶樂二十二年,楊熠平定大亂,各地局勢稍安,重返京都城於太極殿昭告舉國修生養息,減免賦稅,鼓勵農商,各國建交,貿易通商,天下太平。
憐妃王憐兒多次守護皇太子有功,於亂世風雨中堅守信念,關鍵時刻穩定朝局導向,及時爲天熙兵將提供京都秘報,特冊封爲天熙惠賢皇后。更重要的是,王憐兒是普通宮女出身,身後沒有任何家族勢力,她只能忠心耿耿效忠皇帝得以生存。說一句不好聽的話,皇上隨時要她生、她便能活、皇帝隨時要她死,她便只得赴死。
王憐兒佔有了皇后的名分,暗暗將即將入宮的兩國公主擠到妃妾的位置上,又打消了各大家族對皇后尊位的覬覦之心。從此,天熙朝可避免外戚作亂。
深秋之夜,冷風瑟瑟,霜鋪滿階,秋風一過引得枯葉卷蕩撲簌簌落下枝頭兒。
楊熠身披一件黑貂皮滾毛大氅,暗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交領襦袍,腰間繫著綴黃龍玉腰帶,腳蹬厚雲底金絲龍靴。他一步一步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上沅淑殿那高高的臺階。
沅淑殿許久沒有人打掃收拾、又適逢連年戰亂,曾經的輝煌繁榮不在,端得是滿目蒼夷,蕭條敗落。臺階上落滿了枯黃的葉子,隨風打著卷兒飄零。
殿門破落,荒草雜生,風雨剝蝕,蕭瑟寥落!
幽思長存,斯人已逝……
早在一年前,楊熠就得到了蘇離兮和二皇子被慕容君梧毒殺的消息。可恨他當時岌岌可危,正面臨大戰前夕,分身乏術。權衡利弊之下,只得化悲痛爲憤怒,征戰沙場,勇殺賊寇。
那一夜,他將自己關在黑暗封閉的房間中,任誰人跪求都不出來。一夜之間,他鬢髮變白,原本一頭烏黑頭髮中間摻雜了絲絲縷縷的白髮,看上去灰濛濛一片。愈加顯得孤傲、滄桑而寂寞。他身上再也找不到絲毫的紈絝浮誇氣息,唯剩一個帝王的尊貴崇高和咄咄逼人氣勢。
沒有了蘇離兮,他從此再不是一個喜怒笑罵、食人間煙火的男子了。他就是一個無情無愛的帝王!
慶樂帝在冰涼的臺階上坐下,幽深的眼眸中溢滿了陰霾和痛恨。聽說,她的屍體被丟在城郊的亂墳崗中,被野狗撕咬屍骨無存。他回京之後派人去尋找過,翻遍了整個山頭兒也找不到她的絲毫痕跡。是啊、是啊,那裡骸骨遍地,白骨森森,誰知道哪一個纔是她?
有幾次,他不顧衆人的苦苦哀求,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在亂墳崗上面四處刨翻、挖掘、尋找。
狂風暴雨中他仰望天空、歇斯底里地、一遍一遍的呼喚著她的名字:蘇離兮、蘇離兮、蘇離兮……
他被雨水澆成了落湯雞,他站著無數個坑坑窪窪中,看著一根一根無主的白骨殘骸四處丟散,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縹緲無根的孤魂野鬼。
蘇離兮,你真的不要小九了嗎?你還在恨小九將你一個人丟在秋水居中嗎?
他已經失去她了,永遠的、徹底的失去她了。
與其說他痛恨慕容氏作亂,不如說他更加痛恨和厭惡自己。是他野心勃勃,貪圖這萬里大好江山,從而放棄了他的摯愛。
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他富有四海、坐擁天下,後半生卻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佩戴著一張帝王的冷酷面具,拒人於千里之外,一個人永遠的孤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