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天色大亮……
張老刀喚醒了二女,簡單梳洗一下收拾行李,準備繼續向北邊趕路。爲了節約時間,積攢力氣,他們就在客棧一樓的堂間裡吃早飯。
蘇離兮穿著一身破舊的髒衣服,頭髮亂糟糟猶如雞窩,她的雙手腕處被一根粗麻繩牢牢捆綁起來,繩子纏繞了幾圈,另一頭牽著胖阿蓮的手中。外人看見了,只當她真是一個逃奴。這年頭逃奴的命運不如一條狗,主人家想打就打、想殺便殺。誰也不會來多管閒事。
胖阿蓮拽著蘇離兮下了樓,她看著小客棧內來來往往的人,有了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她的處境雖然依舊不妙,卻不用被當做貨物封閉了,能夠和外界接觸,呼吸也暢通了許多。
客棧裡走動的人們,猛地見到蘇離兮那一張醜臉,均都是一愣,然後露出鄙夷厭惡的神態,連連搖頭,避之大吉……她心中胡亂猜測著,也不知道自己被他們弄成了什麼模樣?
三人選了大堂角落處一張偏僻的桌子,叫過店小二吩咐一番鯴。
一碗清水米湯端到了蘇離兮的面前,她藉此機會低頭看去,薄水米湯中倒映出一張醜陋不堪的臉來。她自己也吃了一驚,黑黃的肌膚上佈滿可怕的青斑,一雙三角小眼睛像是老鼠,仿若身有惡疾,惹人厭惡。
蘇離兮暗暗蹙眉,醜陋到這種地步,任誰也找不到她了,此刻就算與相識的人擦肩而過,別人也不會相認。
張老刀並不解開蘇離兮手腕上的繩子,只叫她自己低頭用嘴喝湯。又在她的手心裡塞了一個饅頭,手腕處雖然被纏住了,十根手指卻是可以抓東西吃的。
“快點吃,不要左顧右看,別妄想找機會逃跑,爺爺在你身上下了軟骨散!”張老刀低聲呵斥道:“你若是敢不老實,爺爺今天晚上拖你進青-樓享受享受,任你叫破了喉嚨也無人理會。”
蘇離兮畏懼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吃飯。這張老刀肯定是一個練家子,滿身的橫肉十分霸道,想要收拾她就跟拎起一隻小雞般。此刻,她渾身不知道被點了什麼穴,雙腿無力,腰背痠軟,嗓子無法發聲,只能被他們牽著走來走去,就連求救的機會也沒有。
剛喝了幾口米湯,只聽街頭傳來一陣馬蹄聲音,“噠噠、噠噠”逐漸減慢,五六匹高大的駿馬在客棧的門口停下來……
一男子從高頭大馬上跳下來,牽著繮繩高聲呼道:“郡王爺兒,這小鎮子歸屬錄州,距離京城不遠了。已經趕了整整一夜的路,咱們再這裡歇歇腳兒,順便用罷早飯再走不遲!”
“嗯,也好!……”
早有客棧若干個店小二,上前笑臉相迎,幫著牽住馬繮,用手在鬃毛上輕撫著:“客官,這幾匹馬兒累得不輕,可要牽到本店的後院裡去喂些草料?”
“好好侍奉爺們的馬,用最上等的飼料來餵飽,再準備好清水!”
一錠雪白的銀子飛到店小二的手中,他愈加笑得嘴巴開了花:“好啦,爺們就放心吧,保準將您的馬伺候好好的。”
幾個高大威猛的男子走進客棧,身上風塵僕僕顯然是趕了很遠的路程……
客棧中原本坐著吃飯的人們,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望了過去,只聽得清晰的抽氣聲一片,衆人心中禁不住暗暗讚歎,這世間竟然有如此儒雅俊逸的男子?那走在正當中的男子猶如蘭芝玉樹,氣質溫潤高雅。
他披著一件玄白色繡藍絲邊流雲紋外袍,腰間掛著一枚麒麟羊脂白玉佩,青碧色絲絛在微風中輕飄。烏黑的長髮束起,唯用一根青古玉簪子固定住。這位公子周身散發出一股明月清朗之氣,玉樹臨風之感。
那溫潤高貴的氣質,仿若從骨血中透出來的。即使,他站在那裡不言不語,也能叫人心曠神怡。
衆人的眼神變得敬佩與尊重起來,想不到在這樣的偏遠小鎮子,也能出現這般謫仙般的男子?這定是世代沉澱積累的書香貴族,才能培養出這般人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男子吸引過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坐在角落中的蘇離兮。極度的震驚之後,她的眼圈紅了,哽咽地嚥下一口米湯……
三年多了,三年多的日子、沒有見過他了!
水屹,你如今可安好?
蘇離兮低下頭來,不敢多看。她的心如同一團亂麻,糾結而痛苦。一滴眼淚無聲落入米湯之中,悄無聲息溶入消失了蹤跡,倒映出她那一張醜陋的臉更加猙獰可怖。
安水屹的目光淡淡掃過衆人,堂間裡一張張尋常的臉沒有什麼出衆之人,他當然也不會去注意角落中那個醜陋的女子。
店小二趕緊收拾出兩張最好的桌子,笑瞇瞇地言道:“客官,請這邊坐!”他們這家小破店,八輩子也遇不到這樣尊貴的客人呀。
其中一個隨從還嫌棄不夠乾淨,又用自己的衣袖狠狠抹了幾下:“郡王爺,請您上座!”
他們幾個人依次坐下,隔著幾張桌子,安水屹剛好背對著蘇離兮的位置。蘇離兮悄悄擡眸,可以看到他的背影,那沉靜的身姿遺世
而獨立,猶如熠熠淡淡的流光浮過。
一名隨從對店小二言道:“去,將你家店裡最好的吃食都送上來,若是有美酒也來那麼幾斤!”
“是是、是!”店小二點頭哈腰,這幫客人真是豪邁富有,想必等下出手定會很大方,發財的機會來了,豈能不萬分小心的伺候著?
蘇離兮聽到安水屹的聲音,依舊是溫雅動聽:“不必過於麻煩,隨便吃些早早離開!”
雖然看不到他的面容,卻依舊可以感受到他的一舉一動中,都透漏著優雅有度,安寧恬淡,知禮沉斂。
安水屹還是那般的完美。每一次見到他,都能令她感到自身的卑微和渺小。曾經的她,對他有一種敬若神靈般的愛慕和嚮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裡,她時時都用一種崇拜的目光注視著他。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都是最最正確的。決計不會出現她和小九那般爭吵打鬧的家常日子。
然,世事變遷,她現在落難了,可有資格向他求助?她早就受不住小九的魅惑,無論是感情、還是身體都背叛了安水屹。她現在有何面目,請求他的幫助?
蘇離兮矛盾著、掙扎著,揪痛著……一雙被捆綁的手腕微微顫抖著,將十指中間握住的饅頭擰成了一團。
張老刀和胖阿蓮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很顯然,他們也是認識安水屹的。不過,如安郡王那樣尊貴的身份,卻不見得認識他們。他們現在身負重任,最好不要節外生枝,沒有必要上前去寒暄什麼。
張老刀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胖阿蓮?胖阿蓮默默地搖搖頭,用眼神告訴張老刀,如果他們現在站起來就走,反而會引起安郡王府的主意。不如再多坐一會兒,等他們吃喝上了,再悄悄地離開!
那一邊的桌子上,幾個店小二忙碌著,將一盤盤的美味佳餚送到安水屹的面前。
一名隨從言道:“郡王爺請用,這種小地方也只能這樣了!”
“無妨!”安水屹拿起筷子,舉止中自帶著從容溫雅之態:“你們也用罷!”
“是!”衆位隨從這纔拿起了筷子,大家一起用飯。
客棧的堂間裡逐漸恢復了正常,人們逐漸從驚豔中清醒過來,該吃飯的吃飯,該喝茶的喝茶,該談天的談天。熙熙攘攘的話語聲又升騰起來。
“老哥,你家昨夜那頭老母豬生了沒有?”
“生了,生了,一窩下了好幾個,呵呵,年底的日子好過了呀!”
“聽說北邊來了雜耍班子,等下用罷早飯去看看!”
“行呢!不過,你家婆娘不會鬧事吧,那雜耍班子裡有兩個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哈哈哈哈。”
各種各樣嘈雜的說笑聲中,蘇離兮將饅頭放下,兩根手指在桌角上輕輕敲擊起來。看似一個無意而隨心的舉動,根本引不起別人的主意。就連那張老刀和胖阿蓮也在低聲商量著什麼?紛亂的人羣中,沒有人管蘇離兮的手指在幹什麼。
那微弱的敲擊聲音很不明顯,很快就淹沒在大堂內吵吵鬧鬧的雜亂聲音中。
她低頭喝著米湯,手指不斷的輕輕敲擊著桌角……噠噠,噠噠、噠滴滴、咚噠噠……
她想好了,暫時放下心中的羞愧和內疚,這些以後再去計較。活命要緊,抓住每一個機會活命要緊!她不想被張老刀等兵痞子折磨而死!
她現在是一個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的啞巴,甚至跑不出兩步,就會被被發現異常的張老刀直接敲暈!
吵鬧雜亂的大堂內……
一個若有若無的、時斷時續的、暗含節律的敲擊聲正在進行著。如果不仔細分辨傾聽,根本就不會發現。若非深諳舞藝和樂藝的人,尋常人誰也聽不懂!
噠噠,噠噠、噠滴滴、咚噠噠……
這是《梨花落》的舞蹈節拍。當年,他與她,共同創造的舞蹈《梨花落》!
水屹,你還記得那一支《梨花落》嗎?
水屹,你還能聽得懂嗎?
---題外話---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