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燥熱、乾旱引發(fā)的農業(yè)減產、時疫復甦纔是關係國家存亡的根本大事。
與此相比，關平、張苞積累功勳反倒是小事，收復幾乎淪爲無人區(qū)、軍事戍守區(qū)的江夏、武昌，也沒有實際的強國意義。
打下這些地方，對荊州民力、物產增長並無實際意義。
若是戰(zhàn)爭因素導致復甦的時疫擴大，那真的是得不償失。
這場戰(zhàn)爭自然無限期延遲，如何處理與東吳的關係成了目前要重新審視的問題。
關羽外出巡視江都城郊的屯田莊，長江四月左右本就是枯水期，水面下降，水流緩慢。
現(xiàn)在遙看江面，給人一種錯覺，彷彿可以從江都碼頭搭建浮橋通向江都中州，能從江都中州架設浮橋通往油江口。
長江，已經到了可以架設浮橋的地步！
可想而知四周的降雨量如何，降水就是如此，一處少，處處少。
關羽眺望許久，取出田信的回信交付身邊幕僚查閱，甘述以荊州治中從事的身份參與這場會議。
“天之道，損之有餘而補不足。昔漢水溢漲，我軍得天時之利。然天數(shù)變化無常，又難預測。就恐今後數(shù)載時旱時澇，旱澇交疊而蝗起，兼有時疫忽興忽滅。應鼓勵生產，使士民休養(yǎng)生息，府庫充盈，以不變應萬變，可存保社稷元氣。”
田信回覆內容永遠這麼簡單，會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聽不聽在你，出了事承擔責任就好。
暫時停止關平、張苞東征，不算多大事情，內部將校吏士渴望功勳的情緒尚能壓制。
可誰能壓制數(shù)年？
甘述左右觀察衆(zhòng)人，他雖是關羽所開三府中荊州牧府裡的頭號副手，可資歷與其他人沒法比。
漢軍連戰(zhàn)連捷的底氣是關羽荊州軍打出來的，這是關羽的榮耀，也是荊州軍的榮耀。
之前推動關平東征，就是要延續(xù)荊州軍的榮耀。
田信雖出身自荊州軍，還娶了關姬……可田信始終跟荊州軍不同，田信根基在夷兵，在關隴兵。
作爲一個身份敏感的人，甘述不得不思考的更全面。
北伐籌夠，最顯著的賞賜是揚武將軍孟達拜爲太僕……孟達夠格麼？
孟達不夠格，可他是北府內資歷、年紀最大的，在扶風老家，孟達跟田信就隔了個渭水，住的就是這麼近。
只要光復關隴，那龐大的馬政利益都將握於孟達手中。
正因爲孟達不夠格當太僕，離不開北府支持，所以馬政等於握在北府手中。
推動孟達擔任太僕，這換取的是今後北府的馬政管理權。
所以這次關平、張苞東征，北府可以退讓；爲了幫李嚴積累功勳完成任務，田信還承諾爲李嚴支出麥城積蓄、北府應急軍糧。
北府拿到了未來的馬政，爲了推李嚴取得高位，所以做出種種退讓和支持。
而荊州軍是要拿眼前，現(xiàn)存的功勳……這也是北伐時，關平、張苞守衛(wèi)糧道的報酬。
今年暫時停止東征，那荊州吏士能剋制忍耐；如果明後幾年都不能發(fā)動戰(zhàn)爭，荊州吏士如何能滿意？
所以田信的回書，意思表達明確，也是言行合一，是希望荊州軍緩一緩。
可問題就這麼擺在面前，關羽能不能駕馭這輛瘋狂奔跑的戰(zhàn)車？
不能單純認爲荊州吏士貪功、喜歡戰(zhàn)爭……而是隻有在戰(zhàn)爭裡，許多人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許多人才能取得晉升通道，許多人才能吃飽肚子活的有尊嚴。
而且，這輛戰(zhàn)車一旦停止，想要重新跑起來，又要需要新的磨合，效率遠不如現(xiàn)在。
可現(xiàn)在時疫爆發(fā)，不管是否孫權的手腳，時疫是不管爆發(fā)原因的，只要出現(xiàn)，人蔘與，就會染疫。
甘述不言語，靜靜等候。
關羽的長史王甫就說：“宋公，陳公見識深遠乃當世公認之事，非某一家之言。”
對此關羽擡手撫須不言語便是默認，他此刻鬍鬚雖不見花白，但已不如之前濃黑。
張遼的死亡，吳懿的戰(zhàn)死，吳班的叛逃，接連發(fā)生的事情對他有些打擊。
作爲一個固執(zhí)且驕傲的人，任何違反認知常理的事情，都是一種打擊。
王甫又進一步說：“此事上報陛下，陛下亦左右爲難。今不若退一步，多做積蓄，即預防明歲旱澇災害，也爲北府積蓄糧秣。”
原計劃只是向東把戰(zhàn)線推到豫章，並無滅吳的計劃。
如果滅吳，那益州方面開始北伐時，荊州方面就缺乏足夠的軍糧供應。
就漢中、陳倉道的轉運條件，益州軍北上時還能勉強供應，後期一定要吃荊州方面自武關轉運的糧食。
所以孫權不必害怕，漢軍第一目標是光復關隴，恢復版圖優(yōu)勢。
既然無法滅吳，也無滅吳的心思，不若退一步，求穩(wěn)，集中資源滿足第一目標。
王甫是益州大族出身，益州人真想在朝廷裡站穩(wěn)腳步，只有一條路：恢復關隴。
到那時，荊州人、關中人中的核心成員會隨著朝廷遷移到長安或雒陽，沒必要扎堆往益州跑，益州人頭頂上的大山就被搬開了。
隨著統(tǒng)一天下的腳步越來越快，出現(xiàn)的官職空缺也就越來越多，就輪到益州人做人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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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頭頂還有元從北人、荊州人，關隴人，可肯定能把揚州人、青徐人、河北人壓在腳下。
帝國的金字塔裡，益州人能處於中層位置。
現(xiàn)在益州人對於戰(zhàn)爭，也展現(xiàn)出了極高的熱情和興趣。
而王甫從兄弟三人，被益州人稱之爲三龍，王甫堂弟王士履歷比較奇怪。
是一個益州人，卻是追隨劉備入蜀的益州人，戰(zhàn)後論功舉爲孝廉，如今任職於中軍。
幫劉備打下關隴，是益州人迫切需求，甚至比劉備本人還要著急。
從公從私來說，王甫做出了一個關羽預料之中的答覆。
關羽又將目光看向同鄉(xiāng)小老弟裴俊：“奉先如何看？”
“公上，爲國家計較，臣以爲國家所重非系東南，實乃關隴。”
裴俊也求穩(wěn)：“臣以爲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乃善之又善。應使世子與吳使者交談，迫其割讓江夏、武昌二郡。此二郡，於吳人而言實屬雞肋，不能兼得，亦可不費寸功，割來江夏半郡。”
“孫權失德，吏民無治，故人禍頻出。故時疫興起，久難根除。”
裴俊換一口氣，露笑：“我軍經營江夏數(shù)載，自可釐清陰邪毒瘴疫氣，不礙大軍東征。否則今後再出徵，孫權狗急跳牆，難免會有逆天害民之舉。”
問題又回來了，關平到底缺不缺這筆功勳補足資歷？
不缺，就憑他是宋公嫡長子，更與田信同袍浴血並肩作戰(zhàn)過，關平永遠都不缺軍事威望。
所以這個選擇擺在面前，關羽不需要爲私事而爲難，可以從公權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