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 夏離又一次去見了孫正南,安靜的咖啡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牆上的音響放著同樣安靜的音樂, 孫正南把信封放在桌上, 夏離拿過來, 信封很厚, 捧在手心有點沉重。
“爲什麼只要錢?”孫正南問。
夏離站起身,對著孫正南彎腰鞠了個躬,“謝謝您了, 再見?!?
也許是咖啡廳裡的空調把溫度調的太低了,夏離轉過身子, 只覺得有點冷, 動了動手指, 一切卻又能很正常的活動。
“A大的通知書遠比這個來的更值錢的多。”孫正南在後面繼續說道。
厚厚的信封緊緊握在掌心,夏離低頭死死盯著它, 半晌回過頭,對著孫正南輕輕笑了一下,態度不卑不亢,“孫伯伯,我一直覺得沒有什麼人是天生優裕的, 只要我努力, 我也可以給自己和身邊的人幸福的生活, 也許, 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走出咖啡廳, 外面的烈日立刻和室內的冷空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夏離仰起頭, 捂著眼睛從指縫裡窺視著刺眼的陽光,這一刻,以前不確定的事,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愛別人還是愛自己,她終究選擇了愛自己。
右手心的信封不自覺握緊,夏離的眼角滑下一點晶瑩,在陽光下很快蒸發,爲什麼只要錢呢,這錢啊,總還是有形的東西吧,不管多少,總有一天是可以還清的吧。
孫正南坐在位子上,偌大的咖啡廳只剩下他一個人,,一下子變得更加冷清了下來,他捧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小口,苦澀然後是醇香,他一向木板的輪廓鬆了鬆,不易察覺的弧度從他嘴角暈開來。
真的都是傻孩子啊,會不甘心嗎,那就都快點長大吧,長大了就好了。
傍晚,夏離纔回到家,漛一珍已經在開始幫夏離收拾東西,夏離走過去幫忙,突然抱住漛一珍,趴在她肩頭不說話。
“這丫頭,還撒嬌呢?!?
“嗯”,夏離閉上眼睛,“媽媽,人家捨不得離開你?!?
“傻瓜,又不是回不來了”,漛一珍覺得好笑,卻從來沒想過夏離在之後的幾年真的沒有再回來過,她心裡也有點不捨,嗔怪道,“這也怪你自己,誰叫你一聲不響就報到北方去了,看回來多不方便啊?!?
“這是什麼情況?”月法從外面進來,看著抱作一團的母女倆,笑了,“離兒你都大姑娘了,害臊不害臊?。俊?
“大姑娘不還是你們眼中的小孩子麼?”夏離擡眼,站起來去抱住月法,笑得沒心沒肺的,“爸,你莫不是吃媽媽的醋了吧?”
“就你臭美?!痹路ㄇ昧讼碾x腦門一下,夏離閉上眼又睜開,嘿嘿笑著,半會從包裡拿出一張紙在月法面前揚了揚,“老爸你看,果然我的運氣還是很好的?!?
月法接過來,臉色刷地變了,漛一珍見狀,湊過去看,這一看,也大驚失色,“這,這錢哪來的?”那儼然是一張存摺啊。
“真是中了彩票?”月法反應很快,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夏離和他說的玩笑話,不太相信地望著夏離,幾十萬對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那是當然”,夏離仰起腦袋,“還是今天剛把它換成存摺的呢?!?
月法直直盯著她,還是不太相信她說的話,彩票是那麼容易中的麼,這麼大的事怎麼到現在才說。
“爸,你別這麼一副不相信我的表情好不好?”夏離不滿地撇撇嘴,“若不是中了獎,這麼一筆錢,我還能偷了搶了去?。俊?
月法想想也對,可是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卻也想不通是哪裡不對,漛一珍倒沒有多想,從他手中拿過存摺,有點怔怔地搞不清狀況,“這個,這個也……”
“媽媽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夏離蹭到漛一珍身邊,倚在她身上抱住了她的脖子,“所以說,老天爺有時候還是很眷顧我們的是不是”,夏離扳著手指一項一項計算著,“這麼一來,咱家的房債就能先還了,然後我的學費也不是很貴,如果拿到獎學金就差不多了,這樣爸爸媽媽就待在家裡稍微工作工作好了……”
“這哪是你需要操心的事?給我好好唸書,在外面該用用,該吃吃,錢的事有我和你媽計劃著呢”,月法白了她一眼,夏離努努嘴,附和著他一個勁點頭,“是是是?!?
晚上,漛一珍和月法都睡了,夏離把整理好的箱子合上,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一站起來,手上的鈴鐺在狹小安靜的空間裡清脆地響起來,夏離摸著它,心口跟被燙了般火辣辣地疼。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來,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她猶豫了半晌才接起,話筒中傳來的久違的熟悉聲音讓夏離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第二天,夏離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月法夫婦沒有陪著夏離去火車站,夏離說在走之前要先去見個朋友,謝芳華在失去了很久的聯絡之後第一次主動聯繫了她,夏離在候車室見到了那個女生,她一個暑假裡黑了很多,她身上揹著大大的旅行包,站在人羣裡對著夏離招手。
“謝謝你,這是……”
謝芳華的眉宇間有著淡淡的哀愁,好像一個夏天沒見,謝謝已經在剎那成長爲了另一個人。
就在這個暑假,謝芳華的學業到了終結,她的單戀也終於畫上了句點,夏離還記得當年那個青澀的女生的,握著自己的手說著畢業要告白卻紅了臉的女生。
謝芳華從來就沒有奢求過什麼,只是覺得就這樣一輩子簡簡單單地聯絡下去就已經很好,十幾年來的默契,無人可以取代,卻不知那天怎會衝昏了頭腦,選擇凌晨的時候告白,也許是因爲已經偷偷喜歡了十年的人,也會想要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沒想到原來那個人也是會沉默的,原來彼此其實已經走得太遠,遠的從來不知道他已經喜歡上了男人,在這個世上,還會有比這更悲哀的事情嗎?她選擇繼續等他,可他卻已經決定要等那個他。
“你知道我已經喜歡了你十年嗎?”十年的暗戀,他是真的從來都不知道,如果他能早些知道就好了,如果,能早些告訴他就好了,總是忍不住會這麼想,那樣就或許再也聽不到他的那一句嘆息,“你知道我以前喜歡過你嗎?”
戲如人生,還是人生如戲,她已經漸漸分辨不清,爲什麼眼淚會那樣突兀地溼了眼眶,如果是女生,如果是女生也許還能爭取,可是,可是我有什麼本事去和一個男的爭呢?!
夏離抱著懷中的女子,看她倔強地仰著頭,努力望著遠方時脆弱的模樣,突然就心疼了,聽她說著以後都不要結婚了,以後都不可能再那樣喜歡著一個人,不知道爲什麼,夏離會有那樣強烈的感覺,她真的會說到做到。
爲什麼身邊的人總是那樣不幸福呢?明明都是一羣善良的人,是不是很多事情我們太過執著了,如果能夠輕而易舉地學會放手該有多好?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能坦率一點又該多好?
謝芳華離家出走了,她說她不願意接受家裡的安排,她也許腦子不太好使,可是她不想就這樣一輩子呆在狹小的車間,卑微忙碌以後就是一生,不甘心,那樣的人生怎麼也沒辦法甘心,同樣是要成爲平凡的一個人,她卻想要按著自己的意願生活,“夏離,我從小就不討爸媽的喜歡,那時我就有一個夢想,我總想背個包包,滿世界去流浪。”
曾經以爲自己是怎麼也不敢踏出這一步的,卻不知爲何突然有了所有的勇氣。
夏離想說那樣是不對的,夏離想說謝謝,不要那樣做,謝芳華卻笑了,她說,夏離,我是來和你說再見的,她說,夏離,你是我很珍惜的一個朋友,所以不要阻止我,即使我錯了,也不要告訴我,她說,夏離,也許某一天,我們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再次重逢的。
那是謝芳華爲自己編織的一個很美的夢,夏離已經不忍心去破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