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xué)校, 生活比夏離預(yù)想得要平靜得多,黃晶並沒有如設(shè)想的即刻找她談話,一切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徵兆, 直到一個月後, 夏離和孫落的傷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期末考也跟著過來了。
夏離站在辦公室, 第一次見黃晶對她露出如此嚴肅的表情, 她敲了敲桌角,應(yīng)該是在思考著措詞,沉默了半晌, 空氣中都不自覺多了份沉重的氛圍,但夏離還是很驚訝黃晶最後選擇了開門見山, 她問夏離, “夏離, 老師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和孫落在談朋友?”
“老師怎麼會這麼問呢?”夏離笑了笑, 顯得乖巧而又禮貌,她記得的,同樣的情形以前她也碰到過,只是那時黃晶遠沒有現(xiàn)在直接,她不夠篤定也只是試探性地詢問一下夏離, 而那時的她那麼謹慎, 又怎麼會讓黃晶抓到她和孫落的把柄?那時候若不是黃淼兒, 黃晶可能永遠不會想象過夏離會幹早戀的事, 對象還是孫落, 可是現(xiàn)在,夏離已經(jīng)不在乎是不是又是黃淼兒生的事, 又或者是黃晶自個兒看出了端倪,既然夏離能那樣公然地在班級和孫落在一起,她就已經(jīng)不再害怕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事情,她的心裡早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
“夏離,老師希望你清楚,你的未來很有前途,和孫落要走的絕不會是同一條路,你現(xiàn)在還小,也許就會一時迷糊了……”
“老師,你所謂的前途只是指成績嗎?”夏離輕輕地笑,她不小了,她也不是犯迷糊的年齡了,正是因爲經(jīng)歷過一次她才更能明白曾經(jīng)的想法有多麼天真,真的會相信成績代表一切的自己有多麼可笑,社會有多麼殘忍她早就有眼睛能看得清楚,“老師,你告訴我,是不是隻要成績好就證明了她是一個足夠優(yōu)秀的人?是不是隻要我一直有很好的成績,那麼我就可以有很好的前途,到時候就業(yè)工作都是輕而易舉很順利的一件事情?”
那麼,爲什麼我二十幾歲還是找不到一份適合我的工作,不得接受考研,然後三年後,是不是社會已經(jīng)進步到只接受博士生?
“那…是自然…”黃晶的眼神有點閃爍,說出來的話有點猶豫,她清楚,成績是很重要的一塊敲門磚,卻絕不是一切,一年後,兩年後,三年後,生活只會越來越艱難,夏離不想爲難她,如果是她,也許可以給學(xué)生灌輸?shù)囊彩沁@麼一種思想,孩子們需要的是希望,社會上的種種問題還是等我們到了社會自己去體會好了,夏離輕呼出一口氣,“老師,我知道了,只要我保證始終保持住第一就可以了吧…那樣,你就別管我了吧。”
……
從辦公室出來,屋外的陽光和裡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時候的溫度已經(jīng)很熱了,夏離瞇著眼睛朝上看,被刺得雙眼痠酸的疼痛,擡起手擋在眼前,夏離突然覺得心裡很空很空,黃晶剛纔被她的話嚇到了,也氣到了,也許還是有點失望的,她絕對不會想到心中最得意的學(xué)生會講出這樣不知輕重甚至帶了太多任性的話語,所以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那絕對是忍著氣不發(fā)作。
“好,我不管你!如果這次期末你退步了,哪怕只是一名,也請你把父母叫過來。”
夏離心裡其實有點說不出的內(nèi)疚,在她的心裡,黃晶一直對她挺不錯的,不管她對她的優(yōu)待是不是出於成績,可是印象中,只有黃晶,可以在她過去的歲月裡,一直那樣寬容的對待她,夏離以前乖乖女的形象也只是一種假象,她有時候也會叛逆心作祟,常常也會不想學(xué)習,偶爾說說小謊,黃晶從來不曾拆穿過,夏離不想晚自習,就躲在黃晶的教師宿舍煮麪,一起天南地北地瞎侃特侃,或者就是捧著本書當幌子直接在辦公室磨時間,然後到點了夏離再偷偷跟著人流一起溜回宿舍,小感冒小病的時候,黃晶甚至可以把藥片和水親自準備好遞給夏離,夏離數(shù)學(xué)不太好,黃晶就老是催著她往數(shù)學(xué)老師辦公室跑,那時候夏離和黃晶相處得真的要比現(xiàn)在好,她們有時候更像是朋友,現(xiàn)在看來或許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在特定的年代,老師和學(xué)生這樣亦師亦友的關(guān)係真的讓人得意了好久,顯得那樣珍貴而難能可貴。
“夏離,爲什麼站在這?”孫落從教室出來,一眼看到在走廊上發(fā)呆的人,湊近她又看出她心神不安的,“怎麼了嗎?”
“嗯?沒事”,夏離回過神,給孫落一個安心的笑容,“下節(jié)是體育課吧?一起走。”
孫落去牽夏離的手,夏離垂下腦袋望著兩隻緊緊交握在一起的手,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的手掌看上去和心一樣稚嫩,夏離突然就有點感傷起來,少年的側(cè)臉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的無憂無慮,夏離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tài),突然間就問道,“落,有沒有想過要好好學(xué)習?”
“好好學(xué)習啊?”孫落偏著腦袋想了想,突然輕輕笑了,“感覺自己對學(xué)習提不起興趣捏。”
“學(xué)習本來就不是興趣的事情。”
“夏離?”孫落轉(zhuǎn)過臉去看夏離,心裡有點迷惑,“你怎麼了?今天突然……是不是……”
“沒有啦”,夏離去敲孫落的腦袋,腳尖劃過操場的塑膠跑道,一遍遍打著圈圈,“你不是問我爲什麼都不穿裙子嗎?”
“恩”,孫落前段時間的確這樣問過,好像夏天不管天氣如何炎熱,夏離從來都是短袖加牛仔褲,其實夏離的腿形很好看,修長而纖細,她只是單純的不喜歡穿裙子而已,想了想,她說,“這樣吧,如果你期末的時候總名次提升了,我們就約會吧,我穿裙子。”
“真的?”孫落有點懷疑,她突然這樣,有點怪怪的。
“真的”,夏離用力的點點頭,望了眼滿臉迷惑的孫落,輕輕笑了,她這樣算不算變相的色~誘啊,其實心裡也清楚,想要孫落好好學(xué)習是不太現(xiàn)實的事情,他能進步點是最好,不行也沒有辦法,夏離的記憶又回到了過去,那時候他們兩個人一個本科一個專科,去了不同的城市,雖然都是在南方,卻好像一直都沒有怎麼聯(lián)繫,直到那次通知她參加他的婚禮。
夏離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以前她聽別人說過,如果兩個人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那麼也就是到了該散的時候,可是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以後可以和孫落在一個城市,相比之下,她是寧可兩個人經(jīng)常膩在一起最後互相膩了,也不願意因爲距離而讓兩人生疏陌生起來,距離產(chǎn)生美,夏離從來不信那一套。
一切進行的很順利,拿到名次表的時候,夏離首先從後面開始找孫落的名字,看到他穩(wěn)定在中間偏下一點點,還算是滿意,再往上面看去,真的是長吁了一口氣,其實一開始她並不是特別有把握,畢竟還有個遲允不容小覷,更何況開考前夏離其實挺有壓力,只是,夏離嘴角的笑容沒有維持多久就卸了下來,望著遲允的名次夏離有點不敢置信,在班級是第二,這沒問題,如果九門功課兩人相差了十幾分並不是太大的差距,可是在年級裡排過來差距就大了,遲允在年級的名次竟已到了五十開外,這不該是他的水平的。
“夏離,太厲害了,你又是第一耶”,謝芳華突然從背後抱住了她,很開心地湊到肩膀上去看名次表,夏離撫了撫胸口,緩了緩受到的驚嚇,輕輕搖頭,“恩,是運氣好了。”她望著遲允和自己的數(shù)學(xué)成績,不禁皺起了眉。
看了看時間,夏離去辦公室拿語文試卷的時候又去數(shù)學(xué)老師那轉(zhuǎn)了一圈,表面上是關(guān)心自己的成績,可是她在一堆試卷裡卻找出了遲允的試卷,尋著上面扣分的痕跡,夏離的手緊緊握成了拳,二話不說,夏離出了辦公室就往排球場那邊跑,剛纔在教室沒看到遲允,那麼現(xiàn)在他可能在的地方就只有這裡。
翻過鐵絲網(wǎng),夏離擡頭看,果然看到他在上面,從夏離的腳步聲出現(xiàn)在外面的時候遲允就察覺到有人來了,後來等到夏離翻進來的時候遲允已經(jīng)坐直了身子,面無表情地望著夏離了。
“告訴我怎麼回事?”夏離的聲音有點不由自主的喘,可是還是能聽出其中帶著的憤怒。
“什麼怎麼回事?”
“105,你的數(shù)學(xué)怎麼可能只考這點分數(shù)”,理科那麼強的人怎麼可能就考這麼點分數(shù),夏離數(shù)學(xué)那麼薄弱都考了將近一百。
“哦,是105嗎?”遲允的語氣很平淡,也很鎮(zhèn)靜,不溫不火地說了一句,“真的有點低了。”
“你故意的”,夏離幾乎是很肯定地說出了這句話,“我看過你的試卷了,最後一題你完全開天窗了,別告訴我你是不會做?!”
遲允垂眼,淡淡一眼瞥向夏離,靜默了幾秒,突然從樹端滑了下來,拍拍衣服上蹭到的樹枝,輕描淡寫地說,“到時間了。”
夏離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麼,不由更加窩火,“沒時間,呵,遲允,憑你的智商你可以想點更有信服力的藉口!”
“沒有什麼要解釋的,需要什麼藉口”,遲允淡淡望著夏離,“我的事,和你沒有關(guān)係。”
很簡單的幾個字擊在夏離身上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的確,這,與她無關(guān),不管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都與她無關(guān),就算他真的是故意讓她那也是他自己的事,與她無關(guān),與她無關(guān),可是,她不要,她不稀罕,行不行!
“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做,我不要,我不要啊……”這次的第一明明就不是自己,夏離埋下頭,再次習慣性地咬住拇指,有點想不通地輕聲呢喃。
遲允的雙眸突然間閃了一下,很快又恢復(fù)幽靜,他勾起好看的脣,慢慢靠近了夏離,不動神色將她抵在了身後的大松樹上,笑瞇瞇地眼睛始終牢牢鎖住著她,“我爲什麼這麼做你不知道嗎?”
月夏離,你那麼聰明,我爲什麼這麼做你真的不知道嗎?
“你不是喜歡第一嗎?那我就把這個送到你面前,怎麼?不滿意?”
“遲允!”夏離差一點就在他的眼神中淪陷,狠狠推開他,遲允一個趔趄,很快又站穩(wěn)了腳跟,聳聳肩,輕輕地笑了,夏離看著他,緊緊咬住了脣,再出口就是傷人的話,“遲允,你記著,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喜歡你!你放棄吧!”
夏離心裡知道的,遲允沒有惡意的,她都知道的,所以,不要再對她好了,她也是會感動的,可是,對一個人上心很難,動心更難,變心最難,遲允,認識你的時候太遲了,真的,太遲了。
“月夏離,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喜歡你”,在沒有把握之前,絕不會在你面前提起,絕不會當著你的面承認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夏離的身影在眸中一點點縮小,遲允慢慢閉上了眼睛,轉(zhuǎn)了個身靠在樹上緩緩地坐下去,再睜開眼睛,世界重新恢復(fù)成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寂靜。
其實,遲允第一次見到夏離並不是在新生報到的那天,他並不是什麼宗教信仰者,初中的時候會去教堂也只是想試試聖堂是不是真有那麼神奇,可以洗滌人狂躁不安的心靈,最終還是失望了,中途從教堂出去的除了他還有一個女孩子,那時的夏離頭髮還沒有這麼長,身子骨也還沒完全發(fā)育過來,很清純的小女孩,在街道看到跪在地上哭的慘兮兮的女生時,她停下了腳步,遲允當時以爲她是要給錢的,結(jié)果她只是停下來看了一會女生攤在地上的紙,冷漠地嗤笑出聲,絕對冷酷,“既然是這樣,那就離婚吧,反正有這樣的父母了你也需要出來乞討爲生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女生那,也看了一遍紙條上的字,女生的遭遇真的很悲慘,父母感情不和,母親嗜賭,父親在外面有了外遇,越來越少回家,偶爾回來就是和母親又吵又打,母親欠了一屁股債等等,那樣的手段明眼人都知道是騙子,遲允相信女孩也是看出來的,只是他還是被她的話驚詫了好久,那樣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的話和她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等回過神時已經(jīng)看不見她了,不知爲何那天他回到那個家,在寬長的桌子上一家人沉默的吃飯,女孩冰冷的聲音一遍遍迴盪在腦海,“既然這樣,那就離婚吧”,可是,他終究還是希望留住最後一絲的奢望。
再見到女孩就是高一的第一天,她臉上有著那時不曾有過的溫暖笑容,只是,落在心裡總覺得虛假的沒有靈魂,遲允的心裡說不清是驚訝還是重遇她的欣喜,然後,他記住了女孩的名字,夏離,月夏離。
以後的視線不自覺地就會關(guān)注著這個女孩,從來不相信她像表面笑得那樣幸福而無害,但也不相信她完全是個無情的人,無意中聽到黃淼兒很得意地和一些女生圍在一起聊天,聽到夏離的名字不自覺就會上了心,然後聽到夏離對黃晶說的話,堅決的沒有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哪裡來的自信呢?明明就不是個自負的人,他在想,如果他不幸落了第一呢?那她,準備怎麼做?考數(shù)學(xué)的時候,他望著最後一題發(fā)呆,筆在指縫間熟悉地來回流連,時間那樣流失,鈴聲響起,他都沒有思索明白,是做好呢還是不做好,卻又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
明明知道她的溫暖只是個表象,卻還是不知死活地會想去靠近她,沒想過要去比較究竟是哪裡不如孫落了,愛情這東西,有時候真說不清,有生之年,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讓她的心真正爲他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