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寒手上還有最後一份禮物, 那是要給他小叔的,夏離接過來,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容, 眼角微微瞥向身後, 那類似探究的視線是一直都像數根銀針齊刷刷地膠著在後背, 夏離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忽地又聽到一聲冷哼。
袁雲拉拉孫正南, 有點尷尬, 這是在人家家裡呢。
孫正南的臉從來都是一副表情,生氣也好高興也好,一般人是很難看出他有什麼變化的, 但袁雲畢竟是和他生活了半輩子的人了,怎麼著也能感覺到對方情緒的波動, 她湊近他小聲問道, “你做什麼呢?”
孫正南盯著窗外, 外面的雨依舊在下,只是勢頭小下去了不少, 怕是下不了多久了。
“那兩個小子也不知又帶著依依在哪裡玩的忘了時間,這大雨天的,讓他們別過來了,跑來跑去折騰個什麼勁?”孫正南站起來,指了指客廳的日曆掛鐘, “這都什麼點了, 就我們先吃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 袁雲也跟著站起來, “怎麼說你們兄弟幾個都只得了根獨苗, 孩子們又沒親兄弟姐妹的,這阿寒帶著新媳婦回來了, 怎麼著都是個嫂子,這大嫂還能不見見?”
“嬸嬸這話說得可是在理了”,屋裡忽然熱鬧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孫皓一行人已經拖了鞋子進屋來了。
“就是啊乾爹,我們都有車,這雨再大反正都淋不著我們,倒是這嫂子啊,可是無論如何一定得見見”,依依笑著把換下來的靴子擺在了鞋櫃上,笑著推了推一旁的孫落,“你說是不是?”
孫落瞇著眼不說話,從進屋開始他就一直盯著廳裡的那個背影,怎麼都覺得那個背影太過熟悉,心裡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有點煩躁,朝著孫寒揚了揚下巴,“寒哥,我們都進來了老半天,這嫂子怎麼就一直背對著我們,好壞倒是讓我們看看什麼副模樣?”
“啊,對了,夏離你過來”,孫寒的臉又不自覺地紅了一下,他側過身子去拉夏離,被夏離用手臂擋了回去,他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就在那瞬間,她渾身的血液就像被抽乾了一樣。
“夏離?”孫皓有點驚訝,困惑地望向依依,此刻依依也是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她不確定地叫出口,“月夏離?”
孫寒又是愣了一下,“你們怎麼知道?”
“天啊!”
“我的上帝!”
依依和孫皓不約而同受到了驚嚇,又都不約而同望向了一邊的孫落。
“這個什麼,其實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啦”,依依呵呵笑著,手肘捅了捅孫皓,“你說是不是?”
“啊?嗯”,孫皓點點頭,目光不由落在了夏離身上,這麼一下看來,其實也不是很像啊,沒這麼高,也比現在瘦一點纔對,唉,孫皓無語,可這都七年啦,有點改變也是正常的。
“爲什麼不轉過身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叫月夏離?”孫落的聲音冷冷的,像是被抹上了一層冰一樣。
“夏離”,孫寒去輕輕叫了聲夏離,怎麼她今天一整天都不對勁,而且眼下的情形是說她和孫落他們認識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剛想伸手去拉她就見她的腳往右邊轉動了一個角度。
雙手交叉垂下,夏離慢慢轉過了身子,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一點一點擡起了頭望向前方,或者準確點說是望著孫落。
抽氣聲立刻響了起來,依依捂住了嘴巴,孫皓只覺得今天這場驚喜簡直太讓人驚嚇了。
這樣的重逢也未免,未免太悲慘了吧。
依依偷偷地瞄向孫落,有點愕然,他看上去似乎並沒有生氣,雖然面無表情卻沒有動怒,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其實在竭力忍耐。
“寒哥,不介紹一下嗎?”孫落漠然地盯著夏離的眼睛,她竟還能如此坦蕩地看著自己?!
“啊,這是夏離”,孫寒搖搖頭,壓下不舒服的感覺,又對著夏離指了指孫落他們的方向,“他們呢,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兩個堂弟,中間的呢是戴依依,也是我們的乾妹妹。”
“我知道”,夏離回頭對著孫寒輕輕笑了一下。
“誒?果然是認識的嗎?”
“你們幾個年輕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旁的大人們早就察覺出氣氛的詭異了,他們吃的鹽可是比幾個孩子吃的米還多,一眼看過去就知道不對勁了,這夏離固然長得招人喜歡,但若是因她傷了孩子們的感情,他們可是不依的。
“這個……”孫寒求助般望向夏離,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也想知道。忽然他腦中有什麼東西閃過,難道說,難道。
“沒事,見到突然消失的同學突然出現,而且還變成了我嫂子,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孫落淡淡道。
嫂子?是啊,眼前的人竟然成了自己的嫂子,如此諷刺,如此可笑。
孫落先一步走了過去,往桌邊的椅子一坐,敲了敲桌子,“不是說吃飯了嗎?還不快吃,我還有事。”
聽到這句話,家裡的菲傭開始準備著把飯菜擺上桌。
衆人的目光一致轉移到他身上,他就跟沒看到似的,沒有一絲反應,拿起一邊的筷子一下一下敲打著碗沿打發時間。大人們又不得不把視線移到依依和孫皓身上,很明顯,他們對這個解釋不相信,依依點點頭,孫皓也是點點頭。依依坐到了孫落旁邊,孫皓則依著依依的位子坐了下來。孫落怎麼看都表現得太平靜了一點吧,孫皓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依依卻覺得頭嗡嗡作響。
“好了爸爸媽媽們,你們就快點坐下了吧,看把夏離都給嚇著了”,孫寒見勢已經騰出椅子,把父母一個勁往主位上推。即使他們心中狐疑,在一羣小輩中也不好再說什麼。
“夏離”,孫寒伸出手,輕輕叫她的名字。
擡眼,夏離猶豫地望著他,面上其實並沒有表現出來,慢慢把手放進了他掌心,感受著自己被他牽著一齊坐了下來,身邊卻是孫落。
偷偷瞄了一眼對方,發現對方的視線也悠悠落在了自己身上,一個幽靜一個冷淡,倒是同樣的波瀾不驚,兩人的目光只是頓了瞬間,很快又都轉向了別處,夏離盯著面前的空盤,撐著下巴指尖在脣畔輕輕滑動。
和上次不同,這次他穿著淡粉色的襯衫,沒看到他戴眼鏡,應該是用了隱形,這一下比先前看得倒是精神了不少,曾經少年的臉如今已是棱角分明,她不自覺微微笑了一下。
我的落真的長大了,也是真的成熟了,她想,若是換做從前的他,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桌子給掀了,又怎麼可能這樣耐著性子安靜地坐在那,不發脾氣不動怒呢?
孫落一口酒入喉,他在回憶,他以前到底有沒有對她說過,她微笑時嘴角的弧度真的很美,沒有改變的小習慣,比以前來得更隨性了。可是,他突然很討厭她的笑容,笑得那般幸福的她他是真的那般厭惡。
孫寒的媽媽是個很熱情的婦人,她見夏離一直都不怎麼吃東西,就給她撿了塊較大的紅燒排骨,夏離溫婉的笑容接過來,然後望著碗裡直冒香氣的東西有點苦惱。
“她不吃豬肉的。”孫落的聲音輕輕淡淡地傳來。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夏離不擡頭也知道是什麼情況,她幾下扯了扯嘴角,終於在擡起頭時是最得體的狀態,微微一笑,她很是優雅地夾起排骨,輕輕咬了一口。
“他記錯了”,這話是對著衆人說的,爲了消除大家的疑惑,夏離回過頭對著孫落也是淡淡的一個微笑,“你說的那個應該不是我。”
孫落淡淡忘了她一眼,低下腦袋,不置可否,那一聲冷哼卻還是落入了離他很近的夏離的耳朵。
慢慢咀嚼著嘴中的肉,一點一點滑過喉嚨,夏離噁心的只想吐,那樣的滋味真的就像一種折磨。
是的,她是不吃豬肉的,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有一天傍晚放學回來,經過村子的時候別人家門口正好在殺豬,夏離剛好目睹了全過程,殘忍的宰殺方式,淒厲到撕心裂肺的叫聲,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已經足夠造成心理陰影,自此以後,夏離再沒吃過豬肉,只要稍稍碰一下,她就覺得胃裡翻攪得難受。
她想起以前,只要和孫落在一起吃飯,他都會耐心地把菜裡的肉絲挑乾淨,就連肉沫也不會放過,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等後來一個人留在北方,食堂裡到處都是混著豬肉炒的菜,卻再也沒有人爲她把肉塊挑乾淨。
整場飯局就突然陷入了一個很壓抑的氛圍中,大家都各懷心思卻又都不道破,夏離整場吃完也不知道怎麼下的桌,後來大家都沒怎麼說話,或者大家其實說了什麼但她也沒怎麼在意過,只知道孫落一個人悶聲不響在旁邊喝了很多酒,好幾次,她都想阻止他,可是看著一桌子的長輩,她還是沒有那樣做。
依依反倒是偷偷阻止了幾次,孫落都沒搭理她,一吃完就真的先走了。
孫寒和一羣長輩聊的很開心,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笑聲一直都沒停過,夏離窩在沙發看電視,客廳牆上的高清屏幕,很大很清晰,畫面像走馬觀花般從面前滑過,什麼都沒記住,孫落喝了好多酒,卻是自己開的車,夏離有點擔心。
“在想什麼?”
身邊一下子凹陷了一大塊,孫皓坐到了夏離邊上,笑著的臉很欠抽,“其實應該讓大家看看你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夏離沒好氣,“你才失魂落魄。”
“是嗎?”孫皓無所謂的聳聳肩,目光朝前,兩個人都直直盯著前方的屏幕,一時之間都沒有人說話,直到過了幾分鐘,孫皓收起了一貫嬉鬧的輕挑,倒是難得的認真起來。
“月夏離,我們交情不深,你究竟想做什麼我不管,你究竟愛誰我也不管,只是我要你記著,七年前,你已經傷了我一個兄弟,七年後,我不希望你再傷一個!”
“……”
夏離幽幽地盯著孫皓看,凝神貫注,半晌勾勾脣角,笑了。她從沙發站起來,背對著孫皓,“我們的事還不需要你來操心吧。”
“不需要就請你離孫落遠一點!”
夏離的步子頓了頓,垂下眸子淡淡撇過身側左方,抓著自己左臂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剋制著自己的什麼情緒,使著氣力卻又顫抖起來。
“月夏離,曾經我真的以爲,我們可以成爲朋友的”,依依不是在說謊,她心裡真的有點難受,但是不甘,怨憤或者更多一點,這些年來,怎麼看著孫落過來的,曾經有多期待她出現,現在的這份怨憤就有多強烈。
“我不需要朋友”,夏離說,“你們也不是我的朋友。”
“呵”,依依突然很想放聲大笑,她搖搖頭,揉了揉眉心,“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他始終都是一個人。”
夏離靜靜望著掌心,不說話,想要握起拳頭才發現手在對方的束縛中失去了自由。
“請你,從他世界中永遠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