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初夏,夜風涼潤。燕三凝視著眼前的公孫雲龍,這個看起來平凡、長相略帶畸形的年青人有著什麼樣的智慧與能力,會讓南宮英傑如此地看重,並賦予南宮世家特殊的權力?
燕三在目光對視中,終於感受到了公孫雲龍身上有著一種與衆不同的氣勢,那不是勃發的英氣,也不是強悍的霸氣,而是一種智者的隱忍,一種勇者的含蓄,一種可以經歷任何江湖風雨的堅韌。
燕三暗歎,在南宮英傑的雄才大略之下,的確需要公孫雲龍這樣一個思維縝密、滿懷智慧、辦事沉著、甘於沉默的年青人作爲助手,去總攬南宮世家的大局,幫他處理浩繁瑣碎的事務。可南宮英傑能夠將公孫雲龍這樣一個年青人,擺到南宮世家的高位,放手讓他作爲,足見南宮英傑的用人之明與超人的魄力。
燕三心中對公孫雲龍頗生敬意,道:“深夜之中,得遇公孫先生,不知有何見教。”公孫雲龍目光微動,道:“雲龍久慕三少爺大名,聞得三少來到金陵,正欲前往拜訪,不想今晚得以相遇。相聚即是有緣,雲龍尚有數語,不知三少是否願聽。”
燕三接口道:“公孫先生請講。”公孫雲龍接口道:“三少爺爲何要來金陵,雲龍不敢臆測。只是三少爺既來金陵,就應知道金陵即是南宮,南宮即是金陵,請三少爺不要做出什麼越軌之事。”
燕三淡淡一笑,道:“公孫先生此話何意?”公孫雲龍輕嘆一聲,目放冷芒,道:“來到金陵的江湖朋友都是我們南宮世家的客人,我們南宮世家向來以禮相待,但若是有誰妄圖在金陵圖謀南宮世家,那麼休怪南宮世家無容人之量。”
燕三聞言亦是一嘆,苦笑道:“多謝公孫先生良言相告,只是公孫先生必然知道,試劍血案,正華之死,常州之行,已使我與南宮世家勢同水火,縱使我在金陵坐著不動,恐怕也難以避免與你們南宮世家產生衝突。”
公孫雲龍搖了搖頭,道:“金陵是南宮世家的世居地,而決不是江湖爭鬥的屠殺場。南宮世家有南宮世家的威嚴,金陵有金陵的規矩。無論誰揹負著什麼樣的江湖恩怨血仇,只要在金陵境內沒有做出什麼危害南宮世家的事,南宮世家絕對保證他的安全,即使在金陵之外與南宮世家有著恩怨紛爭,在金陵之內南宮世家也不會去恃強爲難他們的。”
燕三一怔,嘆道:“看來我對南宮世家的瞭解還有欠缺的地方。”公孫雲龍接著道:“試劍的血案,自有鎮江的人去追查,常州的血恨,自有霹靂堂的人去血洗。但只要三少爺在金陵之內,就可以自由自在,不用擔心任何的麻煩。”燕三哦了一聲,道:“剛纔公孫先生若遲來一步,鐵郎君可就要和我血濺五步了。”
“可我好象並沒有來遲啊。”公孫雲龍臉上掠起了一絲微笑,道,“人人都說,三少之劍,劍中之冠。剛纔雲龍沒有福份看見三少爺出鞘的劍,可剛纔三少爺的鞘中劍,豈不也盡顯燕氏之劍的神韻嗎?”
燕三凝視公孫雲龍良久,喟然道:“公孫先生果是雲中之龍,燕某多謝你的金玉良言了。”公孫雲龍忽而肅容道:“三少爺過譽了,比起三少爺來,雲龍不過是滄海一粟。其實主公素來敬仰三少,亦無意與三少爲敵。三少爺如有閒暇之時,主公到想與三少爺一敘,不知三少爺是否願意屈尊前往南宮世家一趟?”
燕三略一沉思,既然與南宮世家已生仇怨,遲早不免會與南宮英傑一會,現在南宮世家相邀,相避無益,便道:“南宮北霸,天下之雄。我既然來到金陵,自想領略一下南宮英主的風采。只是不知南宮英主何時有暇,可以一會?”
公孫雲龍聞言頓喜,道:“三少爺如無他事,明日午時,雲龍馭車來請如何?”燕三答道:“那麼就有勞公孫先生了,明日午時,我在會英樓相候。”他見公孫雲龍這般熱心,暗思一定是南宮英傑授意了。公孫雲龍目的已經達到,不再多語,道:“既然如此,雲龍不再打擾了,明日午時再會。”辭別而去。
藍晶靈見公孫雲龍走遠,忍不住道:“大哥哥,明天我們去南宮世家啊!想那南宮世家乃時當今武林久慕聖地,南宮英傑更是已成當今武林神話,明天又可以好好玩一玩了”燕三道:“夜已深,快走吧,不要多想了。”兩人走向會英樓,住了進去。
會英樓,顧名思義,即天下英雄齊會之樓。它是金陵最大的客棧,也是南來北往江湖豪傑最喜聚集的客棧。因爲會英樓有著南宮英傑的傳奇,它的來歷源於南宮英傑剿滅四大寇。四十年前,武林亂象叢生,其中太湖水寇、雁蕩流寇、武夷山寇、東海海寇爲非江湖,禍害百姓最烈,時稱四大寇。
太湖水寇紮寨東、西洞庭山,聚衆五千,號稱一萬,搶劫蘇南浙北一帶,弄得江南魚米之鄉民不聊生。朝庭派出官兵七次去剿,次次全軍覆沒。最後官兵無法,只好與水寇暗中訂盟,互不干涉,各行其事。寇首太湖王賀東山,除了一身水上功夫之處,三十六路碧波乾坤叉,更是變化詭異,武林一奇。
雁蕩流寇七十二人,號稱靈峰七十二騎,隱匿雁蕩山中,縱橫浙東南一帶。他們個個黑衣鐵蹄,來去如風,所到之處,不論官府商賈,還是黎明百姓,一律將財物虜掠搶劫而光,毫不留情。寇首李靈峰身環金剛鞭法,一雙無敵鋼鞭,最善奔馳突襲。而他生性嗜殺,最喜鐵騎踐市,狂奔濫殺。
武夷山寇,聚衆山中,爲害閩西贛南。首者八人,號稱八大王,原是武林各派名門弟子,只因犯了門規,被逐出師門,不想卻臭味相投,聚在一起,爲非作歹。而這八人,還是一個共同嗜好,那就是最爲好色,每次搶劫,所到之處,盡擄少婦幼女,造成武夷山四周,百姓遠遁,人煙了無。而八大王每人都有一身絕學,特別是八王之首冷九疑,除了一套清風流雲手所向無敵之處,還會奇門遁術,在武夷山下佈下奇門陣法,使武林人士不敢妄入武夷山一步。
東海海寇漂盪東海一帶,擁有海盜船七艘,攔海搶劫海上商船之外,還不時登岸搶劫,攪得東南沿海一帶民生不安,朝庭守軍疲於應會付。寇首海龍王宮無奇來自東瀛,身懷東瀛忍術,狡詐異常,兇殘成性,每次搶劫商船,便吩咐匪徒斬下商船人衆頭顱,懸於海盜船桅桿之上。
那時南宮英傑剛出江湖,正值少年,英姿勃發。他潛入太湖,七日之內,刀斬賀東山,火燒洞庭山。直燒得火光沖天,天地變色,五千匪衆,死傷三千,餘者逃竄。官兵見太湖奇變,引兵來剿,從此洞庭水寇煙消雲散。
南宮英傑又馬不停蹄,奔往雁蕩,追蹤三十五天,終於在楠溪江與靈峰七十二騎相遇。李靈峰聽說南宮英傑是南宮世家傳人,雖見他年輕,卻絲毫沒有輕敵,一聲令下,七十二鐵騎合圍,頓時暴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南宮英傑一戰下來,身受三十七傷,可他憑著驚人毅力,不僅連斬七十二人,而且盡斃所有馬匹。
當在最後一擊,李靈峰在座騎倒下之時,看著一身是血的南宮英傑,使出無敵鋼鞭最威猛的一招。可結果只是鋼鞭打在南宮英傑的肩上,鋼鞭與南宮英傑的肩骨齊斷,而南宮英傑的刀鋒卻劃破了李靈峰的喉嚨,割斷了李靈峰的脖子。
南宮英傑此戰之後,在括蒼山下修養了一個月,便再奔武夷山,苦思七天七夜,破了山下奇門陣法,一路殺去,直闖大寨。那冷九疑聽說南宮英傑滅了太湖、雁蕩二寇,又破了他一向自豪的奇門大陣,早已心虛,命座下七王率衆相抵,他卻暗中潛逃而去。
南宮英傑在大寨之中,與七王相遇。那七王雖然門派出身,各有一身絕學,可終究沉溺酒色太甚,在南宮英傑天玄刀下,終成亡命之魂。南宮英傑不見冷九疑,追蹤而去,在鐵牛關將其截住。冷九疑無奈之下,只有拼命頑抗,可此時他憑一人之力,早已是折翼之鳥,根本無法與南宮英傑抗衡,不出百招,喪命刀下。
南宮英傑輕輕鬆鬆平了武夷山寇,更是豪氣大發,居然一人揚帆,孤身出海,在東海漂流三月,終於在江山島附近尋到海盜船的蹤跡。當時海龍王宮無奇正率兩艘海盜船,對一艘商船進行海上搶劫。
海上非同陸地,南宮英傑久尋不遇海寇,心中已漸生退意,此番突見海盜船,不由欣喜若狂,顧不得許多,直衝上海盜船,濫殺起來。宮無奇眼看大功告成,又可獲得一批鉅額財富,忽然見海上飄來一個狂人,見人就殺,不由大惱起來,拔出東瀛奇異長刀,咆哮著衝了上去。
南宮英傑在海上憋了三個月,與宮無奇大戰起來,恰是棋逢對手,大爲暢意。可這下可苦了宮無奇,宮無奇海上霸王,向無對手,可不想無緣無故遇上了剋星,只得盡使東瀛奇術。
東瀛奇術向多幻術,兩人從船上打到海中,又從海中打到船上,直打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黃昏,兩人又戰於海上,雙雙沉入水中。船上海寇久不見兩人從水中露面,正在心中驚魂不定,忽見海中一道水線,南宮英傑脫水而出,而宮無奇卻再無蹤跡,從此沉入大海。
衆海寇見南宮英傑突現,正在目瞪口呆,南宮英傑卻以迅不掩耳之勢撲上海盜船,繼續搏殺起來,又足足戰了兩個時辰,終於將兩艘船上海寇幾乎盡誅,只留下幾個老弱傷殘,命他們帶路,尋向海寇老巢。
南宮英傑又駕著小船漂了二天二夜,終於在一個無名小島旁找到了海寇的船隊。而那羣海寇乃海中之王,跟本沒有想到會有南宮英傑這樣的人能尋到這大海中來,只留下三十幾人看守著他們的七艘海盜船,其他人正聚在島上狂樂。
南宮英傑藏好小船,悄然潛進船隊。見守船人甚少,南宮英傑頓時大喜,迅速殺了看守,毀了船隻,然後喬裝成寇衆,尋入島內。南宮英傑偷偷潛入寇巢,只見羣寇正在狂飲,已近大醉,根本沒有注意到有生人潛來。
南宮英傑混跡寇衆之中,待到羣寇醉後酣睡之時,引火焚燒,提刀劫殺。羣寇不知爲何著火,頓時大亂,涌向島邊,再見船隻被毀,更是驚惶。南宮英傑千辛萬苦才找到這羣海盜,這番即使拼著埋身荒島,也要將這羣海寇趕盡殺絕。
那羣海寇走投無路,只有奮起反抗,紛紛圍殺起南宮英傑來。可是雖然這羣海寇多年殘殺無辜,個個兇殘異常,但是面對著揮刀縱橫滿身是血的南宮英傑,恰如遇上了殺人魔王,被殺得個個膽喪,驚呼哀叫聲一片。
一戰直到天明,荒島血染,海寇盡亡。南宮英傑也身上受傷無數,只覺全身脫力,持刀跌坐在地上,居然站不起身來,可他卻忍不住心中暢快,獨坐荒島之上長聲大笑起來。南宮英傑在島上養傷七天,尋回小船,萬般豪氣,漂流歸岸,凱旋金陵。
南宮英傑半年時間滅了爲害江南十幾年的四大寇,頓時百姓展顏,武林轟動。一大批江湖英雄、青年俠少相繼聚到金陵之中,待南宮英傑剛剛南歸剛到城門,便將他簇擁起來,接至了金陵最大的酒樓狀元樓,爲南宮英傑接風慶祝。
南宮英傑無法推去羣雄之意,應了下來。可一進狀元樓,卻是武林中人絡繹不絕,越聚越多,短短一個時辰,竟過三千,樓內無法下座,街上人海一片。南宮英傑見這麼多人慕名而來,心情大暢,與羣雄論酒。
那狀元樓老闆何曾見過這等氣勢,他久做生意,年老成精,乘機請南宮英傑爲酒樓題名。南宮英傑豪氣之下,想也不想,提筆書了會英樓。老闆頓時令人趕做,當日就將店名更換,會英樓從此得名。
而南宮英傑在會英樓一會,居然吃了七天七夜,羣雄這才興罷,紛紛告辭而去。從此,江南英雄,無論是誰,來到金陵,都要一聚會英樓。而南宮英傑“單刀連誅四大寇,論酒七日會羣英”更是成爲會英樓的美談。
兩人在會英樓住了一夜,次日一早走向大廳,卻見衆人聚在那兒,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聽著一個老兒說書。那老兒道:“說英雄,道英雄,天下誰是英雄?小老兒快嘴張,上回說到南宮老英雄‘救危南少林,大敗天竺十三僧’往事,今天兒,我們再說南宮老英雄‘孤身闖皇城,謁帝救災民’的事蹟。”
燕三便也坐了下來,要了早飯,邊吃邊聽。只聽快嘴張道:“丙戌年仲夏,江南暴雨連綿,前後下了一個月,東南幾省洪水猛漲,長江又決口氾濫。江南本是富庶之地,可這番下來,災民百萬,無家可歸,樹根盡食,煮屍而食,瘟疫又起,屍橫遍野,慘不忍睹。可當時先帝在位,受奸佞高太尉矇蔽,竟不聽寇勳老相爺直言,以爲只不過長江決了口,淹了些荒漠之地,撥了些長江維修款了事,對災民不發一錢一糧。”
那時燕三在大漠練劍,對這場水災知之甚少,到沒有什麼感覺,可大廳之中,大多江南之人,憶起那場天災,個個噓唏不已。快嘴張說到此處,亦是一聲悲嘆,道:“朝庭不理,地方官府更是無能爲力,受災老百姓真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有佝僂在地,等著餓死與病死。南宮老英雄俠肝義膽,怎能忍心百姓這份悽慘,他傾南宮世家所有之力,從江北購回小麥玉米,發放救災,可只能暫救金陵四周百姓,又如何解去江南百姓之急?”
快嘴張神情激揚起來,道:“南宮老英雄散盡家財,救民於水火,可謂仁至義盡。可他卻不忍江南百姓之苦,居然去了京城,冒死夜闖皇宮。只是那皇宮何等森嚴,不僅有御林軍護衛,還有大內侍衛相守。那夜,南宮老英雄剛至內城,便聽一聲暴喝……”
快嘴張說了兩個時辰,這纔將南宮英傑闖皇宮的事說完。原來南宮英傑獨戰御林軍三千,一舉擊敗大內十八位高手,這才闖進皇宮內寢,攪了嬪妃夜夢,卻不見皇帝蹤影。最後只得逼問皇帝寢居內侍,方知皇帝老兒在高太尉的唆使下,最近迷上了京城一個名妓,偷偷出宮,夜宿妓院去了。
快嘴張說到此處,滿臉憤恨,道:“南宮老英雄聽到先皇居然不理政事,放下後宮三千粉黛,去深夜□□,不由氣得幾乎炸了肺。他連夜趕到那所妓院,卻見先帝還在紅粉帳中,纏綿不斷,而高太尉守在門外伺候,可謂盡忠盡職。南宮老英雄氣得一腳將高太尉從門外踢進房內。可笑先帝一代人君,被光著身子堵在牀上,戰戰兢兢,連叫饒命,不敢大語。”
快嘴張忍不住暢聲大笑起來,歡聲道:“南宮老英雄本想一刀斬了高太尉,可南宮世家終究江南名門,家大人多,不宜和朝庭真正對抗,便給先帝留了幾分顏面,痛陳江南災民之苦,力數高太尉之罪,逼得先帝立下字據,救助江南災民,並削高太尉爲民,永不續用。”
雖然已是舊事,座上衆人聽到此處,掌聲雷動。快嘴張最後道:“先帝蒙恥,痛恨南宮英傑,可幸好朝中尚有寇老相爺等一批忠貞之臣,奮力直諫。先帝亦認識到自身之失,腰斬了高太尉,立即發放賑糧,救濟江南,但懷恨之心不滅,暗潛江湖高手,刺殺南宮老英雄。南宮老英雄何等英武,哪是這些江湖鬼魅能動得了的?先帝屢屢派人,卻終不得手,最後先帝卻自己不久離開了人世。”
快嘴張又講起了南宮北霸的一場決戰,“對決採石磯,大戰向天明”。燕三正聽得入神,忽然道上傳來轆轆馬車聲,一輛高貴華麗的馬車停到會英樓前,公孫雲龍從下得車來,走到燕三面前,滿面含笑地道:“主公特命雲龍前來恭請,三少爺昨夜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