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晨江冷,寒水拍岸,泊船點點,航道幾塞。燕三站在船頭,不由一嘆。古徐州形勝,消磨盡,幾英雄。想鐵甲重瞳,烏騅汗血,玉帳連空,楚歌八千兵散,料夢魂應不到江東……
藍晶靈走上前來,道:“大哥哥,我們走吧?!眱扇松习叮f來遊玩,登上快哉亭,快哉亭原名陽春亭,宋熙寧末李邦直持節徐州,在陽春亭故址構建,請郡守蘇軾命名,蘇軾揮毫便作 :“賢者之樂,快哉此風。雖庶民之不共,眷佳客以攸同……” 即《快哉此風賦》,從此陽春亭易名快哉亭。
藍晶靈眺望小橋、涼亭、水榭、曲橋……泉流亂石,靜寂悠遠,道:“可惜太早了些,不能看到荷花滿園。”燕三笑道:“江南多水鄉,這荷花是看不盡的?!彼{晶靈道:“常把西湖比西子,荷花開後西湖好,我們去西湖玩好嗎?”燕三點首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很會選地方啊。”藍晶靈笑著答道:“那當然了。”
兩人城內遊玩,時近晌午,便向鎮安鏢局趕去,遙見鏢局門外彩燈高掛,人影簇擁,可謂賀客如雲。藍晶靈笑道:“果然熱鬧,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兩人走向前去,送上賀禮拜貼。
那門人見拜貼上署名洛陽燕三,根本沒想到是燕氏三少燕雲天,只道是一般慕名江湖賀客,雖對藍晶靈多看了幾眼,但也認爲只不過是隨行而來的小姑娘罷了,也沒有太多在意,領進門去,招待入座,隨便上些茶水,便去迎接他人了。
燕三隻因客船受阻,知道藍晶靈不耐等待,特意陪她出來玩玩,消磨時光,根本不想與這些江湖中人交往,因此故意隱了本名,隨便備了些簿禮,見此時不受人注意,正合心意,拉藍晶靈靜坐一角。藍晶靈性喜熱鬧,雖有些不願,但明白燕三心意,也不再強求,坐到燕三身邊,舉目廳內四瞧。
壽堂之上金字高掛,老壽星馮克元卻沒露面,由其子馮安平和周、吳、鄭三大鏢頭暫時主持大局,穿梭來回,抱拳含笑,迎接貴客。廳外人聲不斷,賀客不時涌來,廳內座位漸滿,後來之人,只好站著無座。
鎮安鏢局沒想到賀客如此之多,情急之下,只好在廳外練武大院設了桌椅,請人入座。拜壽諸人,大多是江湖豪客,少有斯文之人,聚在一起,縱談江湖,高聲大笑,廳內廳外,人聲鼎沸,歡聲雷動。
燕三目光掃過,各大鏢局與許多江湖門派的賀客齊聚,竟達四、五百人,而昨日興魯酒店內的那老者、扎髯刀客、負劍少年均在此內,只有那黑臉大漢洪成安不現蹤影,想是因爲輸給沈雪君的婢女,實在沒有臉面再在徐州現身,轉回冀北而去了。
大廳內外正在喧鬧,忽然一聲長笑,從內堂走出一位紫面長髯老人,正是老壽星馮克元,他高聲道:“多謝各位朋友擡愛,爲老夫祝壽,只是寒舍簡陋,多有失禮之處,請諸位多多見諒?!毙\賀客見老壽星出面,紛紛起身,上前道賀,譁聲又起。
燕三望去,只見馮克元雙目精光,神色飽滿,心中一動,看來馮克元已將彭祖氣功練至化境,而他能將鎮安鏢局從一個無人知道的小鏢局擠入全國二十四家大鏢局之列,也絕非偶然。
徐州古稱彭城,正是彭祖氣功的發源地。彭祖八百歲,彭祖氣功據說正是彭祖所創,不僅威力強大,而且最易延年益壽,曾經是江湖一絕,只是隨著時間流逝,彭姓沒落,漸被江湖淡忘。不想馮克元這個彭姓一女婿,居然能窺其精髓,看來確有過人之處,燕三不由多瞧了幾眼。
大廳內外,正在其樂融融,忽而門外跑進一人,馮安平一見,走了過去。那人向馮安平低聲數語,馮安平臉色不定,快步進廳,站到馮克元身邊,俯身耳語。馮克元聞言,面色一閃,轉瞬即消,道:“知道了?!?
馮克元擡首衆人,又道:“近日江湖風起雲涌,殺戮四起,老夫區區一壽誕,各位朋友不辭勞苦,遠道而來,真是感激不盡。只是徐州小城,老夫寒舍,無甚招待各位,只能備些薄酒,請各位英雄上座?!?
衆人紛紛道:“馮老爺子客氣了?!比箸S頭招呼衆人入座,大廳內外正在忙亂,忽而前門外傳來一聲冷語,道:“馮老爺子大壽,孫某來遲了?!瘪T克元聞言,身體一顫,忙掩住臉上驚色,立起身來,走到廳外,只見前門外走進一羣人來,爲首的是個華服冷峻老兒,身後跟著的正是天水幫徐州分舵主許明達。
馮克元一瞧那冷峻老兒,臉上驚疑,目光掃向許明達,道:“馮某恭請許分舵主,只是馮某眼拙,敢問許分舵主這位老英雄是誰?” 那華服冷峻老兒目光射向馮克元,冷聲道:“孫遠明,添爲七霸盟執法護法,馮老兒該曾耳聞了吧?!?
馮克雲臉上頓時堆起笑容,道:“馮某壽誕,沒想驚動孫大護法,未能遠迎,多有失禮了。”孫遠明臉無笑容,道:“馮老爺子大壽,孫某沒帶什麼禮物,只是給馮老爺子帶來了一位朋友?!睂O遠明話落,只見又從門外涌進八名青衣劍士,押著一位文弱老者,正是與燕三同船南下,昨晚被天水幫帶走的崔老夫子。
馮克元瞧見崔老夫子,眼中冷光一閃,臉上神色不變,道:“馮某魯鈍,孫大護法此舉何意?”孫遠明冷笑一聲,道:“江湖烽火又起,二十年平靜即將結束,馮老爺子,你何去何從?”衆人正在入席壽宴,誰知事端又起,紛紛圍了過來。
三大鏢頭悄然帶上兵刃,各據位置,準備隨時刀劍相向。馮克元朗聲一笑,道:“咱們鏢局之人,向來是走鏢天下,保住財物,仗義鄉鄰,求得是豪氣干雲、不辱沒信義二字,至於江湖爭霸,馮某卻毫無興趣。馮某今日大壽,孫大護法若來喝杯壽酒,就請上座,若爲江湖爭霸,馮某還有這麼多遠道朋友,就不奉陪了。”
孫遠明一聲長笑,道:“好一個豪氣干雲、不辱沒信義二字,可是本護法確知有人假借俠義行鏢之名,卻暗中心懷叵測,培植勢力,刺探情報,挑起江湖爭端。馮克元,你可知此人嗎?”
衆人聞言,竊竊私語聲大起。馮克元冷聲一哼,道:“孫遠明,你要血口噴人,馮某雖是個跑鏢之人,可還有這麼多江湖朋友在此,任得你胡說嗎?七霸盟,江北武林泰斗,藍大先生,馮某向來敬重,天水幫,馮某更是不曾稍有得罪,孫遠明,你到底居心何在?”
孫遠明陰冷一笑,道:“好一個馮克元,果然是個人物,你到底做了何事,瞧瞧你的這位朋友如何去說?!彼抗馔断虼蘩戏蜃?,馮克元眼光也跟著射向崔老夫子。崔老夫子身體一顫,顯得幾分佝僂。馮克元冷笑道:“此人馮某從未謀面,你讓此人胡言亂語,來誣陷於我嗎?”
孫遠明目光逼向崔老夫子,冷聲道:“崔寒浩,馮老爺子與你從未謀面,看來你昨夜是在矇騙我們了?!贝藓茖χ鴮O遠明一閃,不敢擡頭對視馮克元,嘴脣蠕動半晌,方纔發出聲來,道:“克元兄,七霸盟絕非我們想象的那麼容易對付,你不想保住你這一生所創的基業嗎,還是棄暗投明吧。”馮克元笑容盡去,面如寒霜,冷笑道:“閣下何人,馮某一生光明磊落,什麼棄暗投明,任你也能誣陷得了的嗎?”
崔寒浩一聲嘆息,緩緩擡起頭來,道:“克元兄,你執迷不悟,那也休怪我口無遮攔了?!彼抗庋惨曅\人,神色鎮定了許多,向前走了幾步,又道:“當今武林明是南宮北霸平分天下,其實江湖平靜二十年後,如今已是暗濤洶涌,不說江南已生亂向,即使這江北也暗隱詭變,衆人可聽說江北一大密秘組織——風……”忽而他臉上一陣抽搐,哀哼一聲,向前摔去。
孫遠明一驚,連忙托住崔寒浩身體。崔寒浩慘然一笑,撲在孫遠明身上而亡。孫遠明向崔寒浩背後望去,只見他後心之上一線綠血流出,他用掌運氣吸去,竟然從中吸出一根寸長泛碧鋼針。一時大意,盡然讓崔寒浩遭受暗算,孫遠明心懷惱意,向崔寒浩受襲方向望去,只瞧的衆人心中一寒。而馮克元之子馮安平和三大鏢頭之吳瀚龍所據方向都有暗襲可能,兩人更是被瞧得難受。
孫遠明默然放倒崔寒浩屍體,冷聲一笑道:“馮克元,我們今日既然來此,自是有備而來,你以爲派人暗算了人證,就能掩去惡行了嗎?”馮克元面上無色,道:“衆位英雄在此,這崔老兒在你嚴護之下,怎可說我派人暗算?欲加之罪,何竄無窮,孫老兒,你再有什麼毒招兒,一併使出來吧。”
孫遠明正待說話,忽聞一聲慘叫,衆人轉首望去,只見馮安平頹然倒地。原來吳瀚龍乘衆人說話之時,悄然掩至馮安平身後,一招重掌打在馮安平背上,馮安平雖然沒有馬上嚥氣,卻已是奄奄一息。
突出奇變,衆人愕然。馮克元一聲悲呼,喝道:“吳瀚龍——”飛身就要撲去,掌劈吳瀚龍。吳瀚龍一聲冷笑,抓起馮安平,右手扼在他頸子上,擋在身前,道:“局主,你不要少局主的命了嗎?”馮克元怒喝道:“你敢——”硬生生地止住身形,怒視吳瀚龍。
吳瀚龍道:“局主,時至今日,休怪我不義了。” 他擒拿著馮安平,向前走了幾步,將馮安平扔到孫遠明面前,道:“孫護法和各位英雄在此,剛纔我看得清楚,正是少局主暗算了這位老先生?!瘪T安平被摔在地,早已昏了過去。馮克元怒喝道:“吳瀚龍,你在我鏢局,我待你不薄,你爲何誣陷我兒?”
孫遠明對這變故也覺意外,凝視吳瀚龍默不做聲。吳瀚龍毫無愧色,道:“局主,我吳某投奔於你,只想行鏢賺錢,餬口養家,可你卻明著開鏢局,暗中報效南宮世家,借行鏢之利,行間諜之實,如今北霸已尋上門來,你還要我們這些人陪你一起死嗎?”
馮克元忽而朗聲一陣大笑,道:“好!好!好!既然你吳瀚龍揭了老底,老夫也就不隱瞞了,南宮英傑雄才大略,統一武林,指日可待,老夫身受他老人家的大恩,自當爲南宮世家粉身碎骨,再所不惜。周智通,你率人後院突圍,我來斷後。”三大鏢頭之首周智通應聲,卻沒離去,道:“局主,我來斷後,你先走?!?
孫遠明突然插口道:“周智通,你以爲馮老兒還在爲你們的主人南宮英傑進忠嗎?”周智通聞言一驚。馮克元也是全身一顫,接口道:“智通,快走,此時此刻切不可中了別人離間計。”
“周兄,聽局主話,我們快走。”三大鏢頭之鄭重飛道。鄭重飛手伸向周智通,卻沒有拉他走,反而扣住他的手脈,拉著他向孫遠明身邊退去。馮克元大驚,飛掌追擊,孫遠明快手迎上,兩人空中一掌,均是色變,收掌回身,凝神以對。
鄭重飛扣著周智通手脈,退至青衣劍士前。周智通被控,無限震驚地道:“鄭重飛,你也要反叛嗎?” 鄭重飛淡淡一笑,道:“我倆雖敵非友,但我對你並無惡意,只是讓你稍留片刻,不要上了馮克元這老狐貍的當?!?
孫遠明緩吸了一口氣,道:“重飛,你該向在座各位英雄說明一下真相了。”鄭重飛鬆開周智通手脈,道:“周兄,我有幾個問題,還請你據實相告?!敝苤峭ū秽嵵仫w暗中下手,本來心中甚惱,現在又被鄭重飛突然鬆手,心中狐疑,忍住怒氣,道:“你我共事多年,我還沒想到你是七霸的探子?!?
鄭重飛一嘆,道:“世事多變,周兄,這鎮安鏢局出你意外的事還多著呢?!敝苤峭ɡ渎暤溃骸斑@鎮安鏢局是我們南宮世家設下的一個暗哨不錯,南北相爭,本是各展手腳,今日既然被你們瞧破,大家來個魚死網破,我周智通也沒有什麼丟人之處?!?
鄭重飛目光投向馮克元,道:“我入鎮安鏢局十年,多謝局主照顧,可請局主告訴周世兄,鎮安鏢局僅僅是南宮世家的暗哨嗎?”馮克元老臉含怒,恨聲道:“真怪我老眼昏花,沒有早些斃了你這個奸賊。”
鄭重飛冷聲道:“馮克元,若論其奸,幾人比得上你?衆人都道你鐵膽孟嘗,若你是爲了南宮世家,潛入我江北,也可說是各爲其主,值得我敬重??赡銋s心懷鬼胎,在徐州獨自座大,盡然暗叛舊主,加入風心盟,企圖顛覆我江北武林,其心何等險惡?周兄,此等叛主之徒,南宮世家容得下他嗎?”
周智通一驚,道:“此話當真?”馮克元喝道:“智通,切不可聽他胡言?!编嵵仫w目光射向吳瀚龍,道:“我所言虛實,你問一下最受寵愛的吳大鏢頭便知?!眳清埣敝械溃骸班嵵仫w,我只是上了馮老賊的當,可沒有做什麼壞事,你不可來害我?!?
鄭重飛冷笑道:“吳瀚龍,我已查你非一日,你到此時還想混水摸魚嗎?”吳瀚龍叫道:“我有什麼底?”忽而一聲冷哼,猛然拔劍,飛身襲向孫遠明。孫遠明冷聲一笑,揚掌禦敵。恰在此時,原來昏睡在地的馮安平雙手揚,無數毒針射向孫遠明腹部。原來剛纔兩人做了場假戲,只是在伺機暗襲。
馮克元高聲喝道:“還等什麼,還不突圍?”人羣之中,躍出數十人,攻向青衣劍士,而曾在興魯酒店飲食的那老者、扎髯刀客與負劍少年也相助馮克元,揮動兵刃上前參戰。
孫遠明見形勢緊急,一掌掃落暗器,一掌逼退吳瀚龍,展身而上,截住馮克元,大戰起來。八劍士圈地而戰,擋住攻來衆人。許明達放出一個煙花信號,並與鄭重飛聯手,對敵吳瀚龍與馮安平。頓時,鎮安鏢局一場壽晏,變成了血染之地。
燕三不想捲入其中,悄聲道:“靈兒,我們走吧。”藍晶靈看著衆人廝殺,血腥沖鼻,也沒了興趣。兩人躍上屋頂,見四面均被七霸盟劍士及天水幫幫衆圍住,看來七霸盟果是有備而來。兩人從側屋突襲而下,擊落幾柄快劍,突圍而去。
徐州風緊,燕三與藍晶靈二人不願在城內停留,快步而行,潛回客船。傍晚時份,傳來消息,鎮安鏢局被七霸盟血洗,一代豪俠馮克元竟是風心盟中人,意圖圖謀不軌,終被七霸盟發現,而魂斷壽日。
燕三一嘆,道:“江湖動盪,又是血腥,我們何時才能離開徐州,前往江南?”藍晶靈一笑,道:“大哥哥,你瞧這個?”燕三望去,卻是個令牌,道:“這是什麼?”藍晶靈笑道:“沈姐姐知道我要去江南,滯留於此,特差人送來的通航令牌?!?
燕三心中頓時明瞭,沈雪君七霸之一宗主,自然易得此牌。兩人找來船主,送上令牌,船主大喜,次日一早,揚帆起航,直下揚州。燕三一嘆,終於快到江南。如夢舊影已去,如夢舊居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