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羅曼得到了新的消息。
他注視著信中內容,冷冷道:“真是瘋了!”
菲林伯爵和他麾下的征戰騎士竟開始大肆屠殺圍繞在城堡外的難民。
誰能料到他能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杰特等人知曉此事,已是深夜,獅子城堡燃起烈火,燒的半邊天通明。
迪克篤定那頭老獅子已是萬念俱灰的狀態,他知曉貴族在臨死前會有何等醜態。
他們迅速派遣了軍隊,去阻止這場屠殺。
塔希娜也帶著白騎士而去。
兩人昨日在談判,決裂而走。
再見時卻判若兩人。
他到了末路,沒了貴族儀態,只剩下瘋狂的本質。
他要讓獅子領的所有領民同他陪葬。
那些農奴生前歸他所有。
他要將他的財產帶入地獄,決不能留在人間,更不能留給他的敵人。
他要給羅曼和塔希娜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獅子領。
但那頭老獅子做不到,他力戰而亡,腦袋都被砍下來,掛在獅子旗面上示衆,而金獅騎士們也盡數倒在了血泊中,只有那些沒有榮譽和道德的傭兵如鳥獸散去。
羅曼發出譏笑。
他並不憤怒,也不高興,眼神冷冷的注視。
這些腐朽的舊勢力究竟還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驚喜?
……
“我親眼所見,血!都是血!血流成河!老爺來殺我們了。”塔尼亞又聽見肯特在求救。
她的兒女都在昨天回來了。
兒子肯特離開時膽怯懦弱,回來後瘋瘋癲癲,渾身發熱,喊了一整夜,就沒消停過。
女兒貝娜在別處以野草和鮮菇充飢,餓的受不了,拖著恐懼的腳步回來,卻發現村子煥然一新。
入侵者發現原住民,立刻將她捉住,餵了一碗清淡的米湯,給了半塊麪包,那個叫格羅兒的女孩問了好半天才得知她家住何處,最終把她帶回這裡。
塔尼亞見到貝娜時心都快跳出來了。
但隨行的那兩位士兵既沒有撕貝娜的衣服,也沒有強暴她,更不像是上次那樣,許多傭兵和衛兵輪流來,並以此取樂。
於是,她又恢復了往日陰沉的表情,去罵她認識的所有人,彷彿那些人都虧欠她,都對不住她。
即便是剛認識不久的中士埃蒙德也一樣,她有時詛咒那個長官,用仇恨的視線在陰暗的地方靜靜的注視著他。
她認爲他是假仁假義,裝出來的道貌岸然,整天讓她提心吊膽。
她總認爲遲早有一天,這幫僞裝成人類的士兵會撕破溫情的外表,暴露出禽獸的本質。
若真有那樣一天,塔尼亞反而放心了,表明她沒有看走眼,所有人都一樣,所有人都是畜生不如的東西。
“你們該跟該死的城堡老爺一起下地獄,快走吧,快走吧。”塔尼亞對著肯特不停唸叨。
“媽媽,我走了。”貝娜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塔尼亞。
母親像是沒聽到,她彎腰駝背,守在哥哥身邊,全身上下只有嘴在咒罵。
她篤信只有這樣才能罵走寄宿在肯特身體裡的鬼魂。等到鬼魂受諸神召喚,她的肯特就會好起來。
常人遇到這種災難是沒法子的。
教士老爺聽到入侵者羅曼的軍隊即將到來,便忙不迭的逃走了,諸神賜福的聖水也沒了,神聖的教堂被那些人改成了臨時倉庫,堆滿了各種從遠方運送來的物資。
她不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她過去數十年的糟糕人生中,從沒有哪天是好的。
但她依舊活著,麻木的活著,守在渾身發熱的兒子身前,神情好像同他一樣渾渾噩噩。
貝娜看了眼塔尼亞,抿了抿嘴,悄悄離開家門,她捏住裙角,左顧右盼,像是受驚的鵪鶉般,亦步亦趨的挪動到教堂門口。
“你來了,快過來。”坐在那兒的格羅爾衝她招手,“你家人怎麼沒來?我不是說你們一起來嗎?”
“媽媽在守著肯特……”
“哦,你哥被嚇得不輕,埃蒙德中士都沒料到那種情況。什麼?他渾身發熱了?爲什麼不說?現在還沒退燒?你叫什麼來著?名字、年齡?”
貝娜如實報上名字和年齡。
維塔筆走龍蛇,迅速將她的身份做了登記,轉身從倉庫裡取出一套蒸餾用的銅器。
“維塔,拿一些大蒜,我要用。”她又轉頭對貝娜說:“你等一會。”
倉庫裡傳來應聲。
很快,一個麻花辮少女從倉庫走出來,提著一鞭子大蒜,見到蒸餾銅器就明白了。
“過來剝蒜。”維塔招了招手。
那語氣讓貝娜產生了誤解,她順從說道:“好的,小姐夫人。”
維塔奇怪道:“你看我像貴族小姐嗎?”
貝娜打量著維塔,黝黑的皮膚輕微開裂,鼻子扁平,深褐色的頭髮有些蓬亂,看起來和她沒兩樣,只是比她整潔多了。
“您不是管事嗎?”
“但我也是農民的女兒。”
貝娜大受震撼,“你是農民的女兒,怎麼擔任官員?”
“誰說不行的。”格羅兒將清洗好的銅器放在地上,點燃下方木柴,又將搗爛的蒜泥倒進去。
貝娜迷茫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這是在幹什麼?”
“提取大蒜素。”格羅兒一邊操作一邊說,“我們原本打算給牲口用的。”
耕牛和挽馬的價值可比人命值錢多了,尤其是在這個春耕的檔口。
貝娜有些坐立不安。
這像是魔法,魔法使人不幸。
教士說褻瀆者常在夜裡和諸多女巫媾合,誕下魔嗣,將那一幕描述的既恐怖又可怕。她擔心這個裝置會爆炸,或者釋放出邪惡事物。她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
“大蒜素不能治療發燒。”維塔面無表情的說,低頭在記賬本上寫了這些大蒜的去處。“只能起到輔助作用。”
格羅兒的動作停滯,她的理療課成績不好,一直認爲這是萬能藥。
“維塔……”格羅兒哀求的看著倉儲員。
“柳樹皮煮水。”維塔擡頭對貝娜說:“你去找些柳樹皮,要新鮮的。”
她說話時忽然意識到這個農女手無寸鐵,於是轉身往倉庫走去,出來時拎著一把柴刀——別的物資不多,需要統一發放,但廚具和農具卻出奇的多,起源城堆放著大量鐵器,他們能拿多少拿多少。
“哪裡有柳樹?帶我去……嗯?愣著幹什麼?你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被傳染了?”
一隻溫暖的手貼在她的額頭上面,貝娜不自覺的眼睛瞪大。
她清晰的感受著那有些粗糙、卻格外真實的感觸。
那個動作像是瞬間將她心中所有的恐懼和不安全都拂去了。
現在,她清清楚楚的意識到。
站在她面前的並不是不可名狀的魔鬼下屬。
而是兩個貨真價實、具有溫度、和她有著相同出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