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山震虎，將高官剝皮

關(guān)鍵人物

自從李醒芳爲(wèi)朱元璋畫了那幅威儀有加的畫像，朱元璋便命人懸掛在華蓋殿龍椅後面的鏤金屏風(fēng)正中，且又親手撰寫了一副自省的對聯(lián)，那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一絲一粒，朕之名節(jié)，稍寬一寸，民得益不止一寸；下聯(lián)是：一釐一毫，民之脂膏，多取一分，國受損不止一分。

由於全京城到處出現(xiàn)“招湯皇榜”一事，本來因開國首科帶來的好心情一掃而光。胡惟庸手裡也拿著一張剛揭下來的皇榜，一見龍案上已有，便站在了臺階下。朱元璋嚴(yán)旨切責(zé)，大罵成何體統(tǒng)！叫他們?nèi)ゲ橐徊椋欢ㄒ獓?yán)辦肇事者。李善長分析：“出此下策者必是皇上身邊的人，是一番好意，不去追究也罷。”

“不行。”朱元璋斬釘截鐵地說，“此事決不息事寧人，要一查到底，即使不是惡意，也是惡果；這是陷天子於不義，讓天下人恥笑，當(dāng)今皇上朱元璋不是爲(wèi)求賢、求治國良方、退敵良策而出榜，卻爲(wèi)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這哪裡是爲(wèi)皇上好！”

胡惟庸說：“這個容易，皇上息怒，很快就會查明白的。”

朱元璋又問起那個夾帶抄卷的人是怎麼回事，“楊憲查明瞭嗎？”

李善長說：“回頭他會把案卷呈奏上來。那個童生叫李大，有點(diǎn)傻。”朱元璋不免犯疑，厲聲追問：“怎麼，傻子能中秀才？”

李善長說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奏報，這李大一口咬定，他沒帶夾帶進(jìn)場，是在貢院院子裡揀的。朱元璋斷然不信，諭令楊憲再審，把刑部大堂和都察院衙門堂官也都加上，三堂會審。李善長只好領(lǐng)旨。

直到此時，朱元璋都沒有讓劉基、宋濂過問此事。他想等三天鄉(xiāng)試完了再拿他們是問，他不想半途攪了鄉(xiāng)試，這畢竟是開國首場，總得圖個吉利。

最後一天考試總算過去了，當(dāng)那些熬得心力交瘁的莘莘學(xué)子拖著疲憊的身子散場離去後，劉基也鬆了口氣。他看屬官們封好了卷子，由專差、兵丁押送去封存後，纔回到主考官的公事房寬衣落座，喝口水。

宋濂問他：“楊憲審的那個舞弊案有頭緒了嗎？”

劉基說：“聽胡惟庸說，那人的試題和答卷是在貢院院裡揀的。”

宋濂斥爲(wèi)一派胡言。劉基說，可楊憲就這麼奏上去了，他不是變成白癡了，就是有別的病。

宋濂問劉基：“不是說要對牢頭行賄嗎？辦了嗎？”

劉基苦笑不止，說起行賄來，是極簡單的，真若辦起來，得有多厚的臉皮呀，他終究沒辦。宋濂哈哈笑起來，說他是銀樣鑞槍頭，嘴上功夫。這時一個屬官進(jìn)來報告，刑部大牢裡的牢頭指名道姓非要見劉大人不可。

“牢頭？”劉基一聽喜上眉梢，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他一連聲叫馬上召見，把剛脫下去的官服又穿戴起來。

宋濂提醒他：“不好在貢院裡談吧？”

“這是自然。”劉基想了想，決定把他帶到禮賢館去，這邊的事讓宋濂先頂著。

告密者

劉基的大轎先回了禮賢館，爲(wèi)了避人耳目，他沒讓那牢頭同行，打發(fā)他直接在禮賢館大門前等著。劉基在大廳裡喝了半盞茶後，才叫牢頭進(jìn)來。他審視著眼前這個看上去瘴頭鼠目的牢頭，一點(diǎn)好感沒有。但必須以禮相待，這種人敢於越級直接求見劉伯溫，必有有價值的情報，他料定是關(guān)乎李大科場舞弊案的。

“你坐。”劉基對牢頭客氣地一讓，並且叫僕人給他倒了一盞茶。

“小的不敢坐。”牢頭有點(diǎn)受寵若驚，他恭維劉基，百姓都說他是第一大清官，大家這才公推他來見劉老爺?shù)摹?

劉基問：“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一定爲(wèi)你做主。”

牢頭說他的牢裡抓進(jìn)一個在考場舞弊的。劉基眼一亮，果不出所料，叫他往下說。牢頭說那個李大本想拿一個長命玉佩賄賂他，可後來他舅舅來了，他又把玉佩搶回去了。

“他舅舅是誰呀？”劉基問。

“中書左丞楊大人啊！”牢頭說，“他外甥叫錢大，不是李大，你猜他爹是誰？就是掏自個腰包修南京城牆和聚寶門的大財主錢萬三。”

劉基心裡咯噔一下，暗道：“怪不得楊憲賣力氣地?fù)屵@個差事，這太有趣了，成了舅舅審?fù)馍恕！?

牢頭告訴劉基，楊大人去時，把他們?nèi)s出去了，不準(zhǔn)聽。他發(fā)現(xiàn)楊大人對犯人一勁使眼色，很可疑，他就爬天棚頂上去聽。

劉基問他都聽到什麼了。牢頭一五一十地說：“楊大人不讓他外甥說出他和錢萬三來，編個名叫李大，說這樣能救他，又說不準(zhǔn)說出代答題的人和信鴿傳題的事，一口咬定是在貢院揀來的文章。”

當(dāng)劉基聽明白信鴿傳送考題、答卷的過程後，不覺嘖嘖稱奇：“我做夢也不會想到，天下有這種作弊法，真是聞所未聞。”

牢頭說：“這楊憲不是個好官，只有御史中丞劉大人敢對付他。”

劉基說：“好。到時候你敢出來作證嗎？”

“敢！”牢頭說。

“你先去吧，囑咐你們幾個牢子，對什麼人也不要再提起了。”

“是。”牢頭答應(yīng)了，卻不動地方。

劉基忽有所悟，拍拍自己的腦門笑了，人家來告密圖什麼？還不是銀子？於是打開一口箱子，拿出一錠銀子遞給牢頭說：“拿著吧。”

這不過是區(qū)區(qū)五兩銀子，還是劉基個人的私蓄，他也知道太少，拿不出手，總不能讓這告發(fā)者空手而歸。

牢頭很失望，嫌少仍不肯走：“老爺，好幾個人，不好分啊！”

劉基對他許諾說：這是他個人賞他的。回頭他會請準(zhǔn)朝廷，會按例重賞他的，絕不食言。牢頭這才滿心歡喜地走了。

楊憲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暴露了。他還一心要把那糊了名的考卷掉包。考生身份和祖宗三代俱寫在糊名處，只要考卷掉包，露不了錢萬三，這把火就燒不到自己身上。他一面安撫外甥守口如瓶，一邊準(zhǔn)備叫錢萬三儘早出走，楊憲則已把僞造的卷子握在自己手中。

他唯一的援手就是李善長和李存義兄弟了，但對他們也不敢道出真情。爲(wèi)了拉攏感情，他派人給李善長送去五百兩現(xiàn)銀，名義現(xiàn)成，李善長正大興土木修一座豪華的相府。

接到銀子的李善長當(dāng)然感楊憲的情。世態(tài)炎涼，自從出了李彬的事，朝臣中流傳著他行將下臺的傳言，很快便門庭冷落，若在他如日中天的時候，爲(wèi)修相府而來送禮的人還不得擠破了門！

李存義來向哥哥報告工程進(jìn)度時，二人說起人情薄如紙的話題，都大爲(wèi)感慨，也更看出楊憲那注禮金的分量。除了缺銀子，工地上更缺人手、工匠，今天李存義就是爲(wèi)此事來見哥哥的

李存義叫苦不迭：“人手不夠，工匠缺，丞相府怕是不能在哥哥五十八歲大壽時建成了。”

李善長說：“工匠不夠，再招些就是了嘛。”

李存義說：“那不是要咱自己出銀子嗎？”

李善長有些不耐煩：“大事都幹不過來，盡拿這些瑣事來煩我。你說吧，想怎麼辦？”李存義提供了這樣一個信息：“前幾天湯和回來了，他手下有八百兵，你求求他，借三百親兵就夠了。”

李善長搖頭道：“這傳出去怕不好。皇上明令，不管是誰，不得用軍隊(duì)幹自家的私活，丞相帶這個頭，怕不方便。”

“這算個什麼事呀！就憑你對大明江山的功勞，又封了公爵，佔(zhàn)用三百兵丁算什麼。哥哥張口向湯和借兵，不是求他，而是看得起他，他豈能不借！哥哥如果不肯失這個面子，寫幾個字，由我去見湯將軍。”

李善長想了想，妥協(xié)了：“好吧，我寫個便函。”他鋪好紙後又放下了筆，認(rèn)爲(wèi)不該留下這樣的文字在人手中，便令李存義直接去找他，萬一湯和不肯給面子，李善長也有退路，不至於太難堪，出了事他可以推說不知道。

李存義嘲笑哥哥官做得越大，膽子越小了。

李善長說：“身居高位，有時並不是好事。大興土木建相府，我怎麼想都不太好；不過已經(jīng)到這地步了，只好硬著頭皮幹完，你要小心，別太過了頭，以免叫人抓住尾巴。”

李存義倒有恃無恐，道：“敢在皇上面前扳你的人還沒出世呢！”

湯和的心願

湯和這次從沙場下來，是朱元璋下詔讓他回來休息的。二十多年來，他這個同鄉(xiāng)小夥伴大半時光是騎在馬背上度過的，他的馬蹄所到之處，便是大明江山國土拓展所在，朱元璋感激他和徐達(dá)，再沒有比他們更忠心耿耿的了。

湯和上殿謝過恩，回鄉(xiāng)祭祖後，又上殿來與朱元璋相見。朱元璋親切地拉著他手說：“你又黑又瘦，領(lǐng)兵打仗在外，太辛苦，這回準(zhǔn)你假，在京城多養(yǎng)些日子。”

湯和笑說：“等四海一統(tǒng)了，那時一起歇著吧！”

朱元璋叫：“賜座。”內(nèi)侍搬了椅子，湯和坐在他對面。

朱元璋說：“一轉(zhuǎn)眼我們都過四十歲了，你還比我大兩歲呢。”

湯和想起小時候玩皇帝遊戲，恍如昨天的事，朱元璋兒時就總是搶著當(dāng)皇帝，他湯和就從來沒想過，“看來，那也是天意。”

朱元璋笑道：“也全憑大家輔佐呀……你有沒有什麼事要朕辦？”

湯和欲言又止：“哦，也沒什麼事。”

朱元璋說：“你這幾年和朕無形中疏遠(yuǎn)了，朕約你今天一起吃飯，朕還記得，你最愛吃五花肉燒芋頭。”

湯和笑了：“陛下還記得這樣的小事。”

朱元璋說：“讓朕猜猜看。你心裡有股氣，一直憋著，對不對？”

湯和說：“陛下怎麼這樣說呢？我湯和是那樣的人嗎？”

“朕封了六個公爵沒有你，論資格，你比常遇春資格老，他封了公，你只封了侯。”

湯和道：“論戰(zhàn)功，我不如常遇春。”

“朕有時也爲(wèi)難，盡封了鄉(xiāng)親故舊，別人會指責(zé)朕有私，所以先封了徐達(dá)，不好一起再封你，想彼此是至交，你不會因此而背離朕，這也是親者嚴(yán)疏者寬之意。”

“皇上這麼說，湯和真的無地自容了。”

“朕已決意再封幾個公爵，這次有你！”

“封了我高興，不封我不惱。有好事先急著給別人吧，我沒事。”

“有你這句話，朕真覺得五腑熨貼。”朱元璋說，“湯和呀，有些人總是覺得伴君如伴虎，虎是野獸，野獸無情，可他們?nèi)绻碗迵Q一下位置想想呢？朕是虎，還有人揹著朕貪贓枉法呢！有時，背叛朕的人恰恰是朕最親信的重臣，你說朕會怎樣想？像你這樣放在哪都叫朕放心，朕虧待了你也無怨言的人能有幾個呀！”

湯和很感動，他有所指地說：“陛下的憂慮是對的。從前看上去很好的人，現(xiàn)在也變得很貪了。”

朱元璋很警覺問他是指誰。

湯和說：“倒也無大事。李善長不是大興土木蓋相府嗎？自己不捨得多出工錢僱工匠，打起我的主意來了，打發(fā)他弟弟李存義到我這兒借三百親兵。”

朱元璋問：“你借了嗎？”

“不借怎麼好意思？他畢竟是首輔，不能讓他太難堪啊！”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聲，他叫人悄悄去看過，李善長的相府比皇宮也不差，還另外在老家也造了一座。他問湯和，知道他們家裡的泔水什麼樣嗎？農(nóng)夫過年也吃不上那麼好的東西，他們卻倒掉了，“最近朕派人專門收集了十幾個達(dá)官顯宦家的泔水，以小見大，還用查別的嗎？”

湯和稱道皇上這一招挺高明。

這時值殿官來報告：“劉基劉大人有急事面見陛下。”朱元璋猜測三場都考完了，必是來說閱卷的事，或者爲(wèi)舞弊案自責(zé)。

湯和站起來說：“我先走了。”

“又不迴避你。”朱元璋說。

“我雖在朝廷裡掛名，卻不管事，”湯和說他滿腦子就是刀兵。朱元璋笑問他日後天下永遠(yuǎn)太平了，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時，怎麼辦？

湯和說他那時也馬放南山，回濠州種地去，他希望皇上千萬別攔他。他每年給皇上送芋頭來，好做肉燒芋頭。朱元璋開心地笑了起來。

楊憲心裡有底，所以顯得很從容，朱元璋要他同刑部尚書、都察院堂官一起會審，要他儘快審結(jié)此案。楊憲不敢怠慢，離開皇宮後馬上著人去請會審的人，下午就在刑部大堂開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