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的那位小族姑,確實不象是世家大族裡出身的千金小姐。
說起來,她雖然是蔡家女,但實際上父兄都只是六七品的小武官,全家長住邊城,平日過慣的是什麼日子,秦含真想都能想到了。
在祖父秦柏未上京認(rèn)親之前,秦含真自個兒在家裡就是過類似的生活。由於祖母孃家有大筆田產(chǎn),還算是富庶的,但因爲(wèi)居住地天然的地理氣候水土限制,生活的舒適度有限,所以也富不到哪裡去。秦安那時在大同安家,何氏將女兒章姐兒當(dāng)成是官家千金一樣培養(yǎng),錦衣玉食,那個規(guī)格已經(jīng)大大超過了六品武官人家該有的水準(zhǔn),但論精緻講究,完全沒法與京城裡同樣擁有六品官父親的秦錦華相比。邊城就是那樣的條件,不可能象京城裡世家大族的千金一般嬌生慣養(yǎng)的。
以秦含真在米脂與大同兩地見過的女孩兒來看,蔡家小族姑的長相還是挺典型的邊城姑娘。
她生得高,目測起碼有一米七往上了,腰細(xì)腿長,背挺得筆直,身材修長勻稱。
她皮膚也不是白晳嬌嫩的類型,反而略有點兒偏向健康的小麥色,氣色很好,雙頰帶著自然的紅暈,不是靠胭脂染出來的那種。
她也不是尖下巴,細(xì)眉長眼的長相,反倒長著鵝蛋臉,濃眉大眼,雙目顧盼神飛,眉間透著一股英氣。
她穿戴得並不華貴,看得出來是進京後才新做的衣裳,服裝款式、顏色和衣料,都符合今年的流行風(fēng)尚,但很多地方都進行了修改,款式看起來簡潔大方,沒有複雜繁多的繡紋,又沒有寬袍大袖,給人一種清爽利落的感覺。
雖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爲(wèi)時間比較緊,她進京還不到五日,爲(wèi)了節(jié)省做衣裳的時間,纔對新衣做了這樣簡化的修改。但那又如何呢?衣裳很襯她,處處都能顯出她的長處來,既不失品味,又符合流行,誰會覺得她這一身打扮不妥當(dāng)?這就足夠了。
牛氏看蔡家小族姑,就覺得很閤眼緣。她對邊城生活比秦含真要熟悉得多了,從前秦平往榆林去的時候,她也不是沒去探望過兒子,總覺得榆林城裡常常能見到這樣的姑娘,當(dāng)然,蔡家小族姑長得要比那些姑娘漂亮得多。畢竟也是大家之女,雖然不是嬌滴滴的類型,但言行舉止都很有教養(yǎng),不是粗俗的那種人,只是說話行事透著爽利罷了。
牛氏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她跟雲(yún)陽侯夫人與閔家女眷合得來,都是因爲(wèi)這個原因,如今見了這漂亮又爽利還能給她帶來熟悉感的蔡家族姑,心裡就更中意了,才見了面,就拉著人家的手,對著雲(yún)陽侯夫人與蔡三太太沒口子地誇起來,眼睛是一直盯著人家,移都捨不得移開一下。
看得雲(yún)陽侯夫人與蔡三太太都有些詫異了。
蔡家小族姑倒是不靦腆,大大方方地跟牛氏搭話:“我閨名叫勝男,夫人喚我勝男就好了。聽說夫人曾經(jīng)在米脂住了許多年,我家雖然在朔州,但我母親孃家是神木所的,同屬榆林衛(wèi),我小時候往那邊去過好幾回,可惜沒去過米脂。不過我聽說,那裡盛產(chǎn)美人。我也不知道這話真不真,只是如今見著夫人,覺得這傳說果然是有道理的。”
牛氏被哄得哈哈大笑:“這話就太過獎了。我原也不是米脂人,只是在那裡住了幾十年罷了。”但她也承認(rèn)這話不假,“米脂確實挺多美人的,我從前交好的人家裡,就有好幾家的女兒生得很漂亮。”遠(yuǎn)的不提,秦含真的母親關(guān)蓉娘,就是一位實打?qū)嵉拿琅以诿字h裡,還未必能排得上前五,可見當(dāng)?shù)囟喑雒廊肆恕?
雖然蔡勝男的話有明顯的奉承意味,但牛氏聽了喜歡,她又大大方方的,倒沒人覺得她這麼做不對。牛氏越發(fā)高興了,與蔡家?guī)孜慌炀瓦@麼坐下攀談起來。今日她不是東道主,倒也不用操心接待來賓的事,反正她是隔房的長輩,只要坐在一旁安心享用就好,趁機多跟好朋友們說說話吧。
於是她們這個小圈子,除了蔡家的太太奶奶以及蔡勝男之外,就是閔家和馬家的女眷了。大家?guī)缀醵加羞叧巧罱?jīng)驗,聊起天來十分投契。
牛氏越發(fā)覺得蔡勝男合心意了,還說:“我對神木不大熟悉,但我們侯爺?shù)膶W(xué)生吳少英——就是黃家芳姐兒的夫婿,你們應(yīng)該都見過的——他是吳堡人,離神木倒是近的。前些年我們侯爺回米脂轉(zhuǎn)了一圈,路過神木,也在那裡待了幾日,還遊了幾處名勝古蹟,聽了當(dāng)?shù)氐木启鹉亍Ko我捎帶了些當(dāng)?shù)氐募艏埢貋恚删?xì)了!我年輕的時候,也愛搗鼓這些個,但剪得遠(yuǎn)不如人家的精緻,如今老了,眼花了,也沒法剪了。侯爺就喜歡給我搜羅這些東西,說就算我不能剪了,看著那些漂亮的好東西,心裡也高興。我還真挺高興的。可惜這會子我早把東西收起來了,不然拿給你們看看也好。”
雲(yún)陽侯夫人與蔡三太太笑而不語,平靜地低頭喝茶。馬家?guī)孜惶鄬]那麼熟,不好說什麼。閔老夫人倒是直爽:“喲,老姐姐,你就別跟我們顯擺你家侯爺對你多體貼了。咱們幾家的老頭子都是沒眼色的,這不是寒滲人麼?!”
牛氏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我哪兒有呀?就是順嘴一說罷了。你們別多心。”
蔡勝男若無其事地把話題拉了回來:“神木許多人都會剪紙,家母也喜歡這個,遠(yuǎn)比針線活喜歡,沒想到夫人也如此。您若見了家母,一定能聊得來。”
牛氏立刻就接上了話:“那改日你和你母親一塊兒到我們家裡坐坐?都是親戚,原也不是外人,不要外道纔是。”
蔡勝男笑著應(yīng)了。
雲(yún)陽侯夫人與蔡三太太對望一眼,都有些意外。她們是覺得蔡勝男興許能討牛氏喜歡,若果真如此,有永嘉侯夫人幫襯,楚家那邊也不敢做得太過分,蔡勝男就可以安安心心在京城裡說一門親事了。今日的宴會,馬家、閔家都有人來,兩家都是子弟衆(zhòng)多的武將家族,而且都不必忌諱楚家,興許會有適合蔡勝男的對象。誰能想到,牛氏居然會那麼喜歡蔡勝男呢?
牛氏的性情,雲(yún)陽侯夫人與蔡三太太心裡都有數(shù),那是絕對裝不了假的。她這麼喜歡蔡勝男,那就是真喜歡了。考慮到牛氏的長子喪妻多年還不曾續(xù)娶……兩位夫人都沉默下來。
她們決定先靜觀其變。興許她們只是想多了。
牛氏沒想那麼多,就是覺得蔡勝男非常合她心意,她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遇到這麼對自己脾氣的姑娘了。她原本就對對方十分感興趣,覺得可以爲(wèi)長子相看相看,如今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說服長子秦平見一見蔡勝男纔好。倘若對方真能成爲(wèi)自己的兒媳,那就再好不過了!性情與她投契,言談行事大方,身體還健康,完全可以爲(wèi)秦平多生幾個孩子呀……
秦含真還不知道自家祖母在腦補什麼,只是遠(yuǎn)遠(yuǎn)瞧著蔡勝男,也覺得對方的氣質(zhì)與京中常見的姑娘大不相同。唐素、張姝她們覺得她不象是公侯門第裡出來的姑娘,但蔡勝男本來就只是雲(yún)陽侯的族妹而已,可以算是遠(yuǎn)親了。倒是她這樣明顯畫風(fēng)不同,還能在衆(zhòng)人面前行事落落大方,半點不怵,讓秦含真頗爲(wèi)佩服。
這姑娘的適應(yīng)能力一定很強,而且人也不傻,情商應(yīng)該挺高的。關(guān)鍵是人品好,守信譽,被人欺負(fù)了,也沒有到處訴苦,擺出一副可憐樣兒來搏人同情。她在那麼多人面前,提都不提自己的遭遇,反而大大方方地跟人談笑,彷彿什麼事都沒發(fā)生過。無論口音、言談、話題還是穿著打扮,都能完美地融入環(huán)境中,彷彿她並不是五天前才初到京城,但又沒有逃避她的邊城痕跡。學(xué)習(xí)能力強,又不忘本。這樣的素質(zhì),只怕京中尋常的大家閨秀,都比不上吧?
她那位前任未婚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爲(wèi)了攀親所謂的高門千金,放棄了多麼優(yōu)秀而忠貞的未婚妻子?
不過算了,那個渣男自己不識貨,自會有識貨的人來求娶蔡勝男。
秦錦華終於從母親與永壽郡君那邊脫身出來,往秦含真身邊一坐,鬆了口氣。
唐素笑嘻嘻地送上了一杯熱茶:“嫂子辛苦了,我娘沒難爲(wèi)你吧?放心放心,她其實挺疼你的,就盼著你趕緊嫁進我們家來呢。你就趕緊答應(yīng)了嫁過來吧?來來來,快吃茶。”
秦錦華頓時漲紅了臉,接茶也不是,不接茶也不是。
茶這種東西,有時候是帶著某種特別意味的。
秦含真微笑著接過了唐素手裡的茶:“這茶有些燙了,唐妹妹小心燙手。”又叫丫頭過來添些冷茶中和一下,再把桌上的果碟換上新的來。唐素立刻就被引開了注意力:“若有那個玫瑰味兒的瓜子,多拿兩碟子來,那個好吃。”等到丫頭把桌上的果碟換了一輪,秦含真這邊早就拉著秦錦華,把話題扯開了。秦錦華感激地暗暗瞧了她一眼。
張姝有些百無聊賴地嗑著瓜子兒,抱怨道:“蔡姐姐還不過來。她嫂子怎麼總拉著她到處跟人說話,也不把人放來與我們聊天呢?餘姐姐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剛剛還瞧見她在這兒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有些心虛地端起茶盞,低頭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