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弘曆幾乎胡鬧了一整夜, 而且在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居然哭了，不僅哭得肝腸寸斷, 還一邊抱著我不肯放手一邊不停說胡話, 直到雞鳴聲起, 他才沉沉睡去。
不得不守了他一夜的我也累到幾近崩潰, 一把他放到牀上後就直接倒頭睡在房間另一端的軟塌上。
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牀上, 一問時辰已至晌午，弘曆也早已不見蹤影，聽瞳兒說他辰時就回宮了。
而那晚, 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因爲之後的日子裡，弘時沒有再來過, 聽說他的婚禮特別隆重, 估計爲此費了不少心力。當然對於我來說, 他不出現最好不過。
而且半個月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富察明敏, 也就是未來歷史上有大清第一賢后之稱的富察氏。
我本以爲她也是像董鄂文慧那樣來找我麻煩，還有點懼怕，哪知她只是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與我交談。
“姐姐一定是認爲我來興師問罪的吧？”她笑看著我開口，“說實在的，從四爺口中聽到你的名字時, 說不生氣是假的。”
“是他告訴你我在這的？”我驚訝地脫口而出, 弘曆怎麼會讓她知道我的存在？
“不是, 是我自己找來的。若不是他醉後一直喚你, 我也不可能知道你的事。”她說著, 臉上浮出一絲苦澀。
“對不起……”
“這不怪你，四爺的性格我瞭解,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該說對不起的反而是他纔對。”
可能是被之前的董鄂文慧嚇到了，自那之後我就對清朝女性產生了嚴重的偏見，加上我的身份總是這麼尷尬，所以對於富察明敏的到來，我也認爲她不是善茬。
而這賢后之稱還真不是浪得虛名，自看見她的第一眼起，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優雅淡然的氣質就令人歎服，此刻的話更是讓我無比驚訝。
不過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那……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呢……”
“你應該很想逃吧，我可以幫你。”
“真的？”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真的可以嗎？”
“我從不誆人，現在爲你備好的馬車就在門外，車伕是在我富察府幹了十幾年的老車伕，人很憨厚實誠，他可以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嗯……可是爲什麼？要是弘曆知道了怎麼辦？他會怪罪你的吧？”我還是不敢相信。
她突然笑了：“姐姐可真有意思，明明自身難保，卻還擔心別人會不會被怪罪，也難怪四爺會癡心至此了！”只是笑著笑著，面上又浮現出苦澀。
我也只能尷尬地笑笑：“我只是……只是……如果逃跑會連累到你的話，那樣自己以後也不會心安……而且，四爺也會馬上發現的吧……”
“放心，我既然敢來，就代表我能承擔所有後果。四爺去河南視察賑災情況，要下個月纔回來，所以要走趕緊走。只不過你想走的話，還必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留下永瑄。”
看來關於我的一切她都瞭解過，我也懶得再去深究她是如何瞭解的，但還是不禁被這句話給嚇到：“留下永瑄？你的意思是讓我丟下他？”
她點了點頭：“反正你也不喜歡他，不是嗎？”
“可他是我生下來的！我是不喜歡他，但不代表我就能丟下他！”
“那你就要一輩子被困在這裡嗎？而且我只是讓你留下永瑄，你還有平安，你可以帶著他遠走高飛，還是說，僅僅爲了一個人，就要失去兩個人的自由？”
“……”不得不說，我有些被她說動了，因爲我真的太想逃走了，被困的這三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
興許是看出了我的猶豫，她又趕緊補充：“我知道，這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有些強人所難，但這是我能想到唯一牽制四爺的方法了，要知道如果讓你帶永瑄走的話，四爺必定會窮追不捨，並且掘地三尺都要把你們找回來，因爲永瑄是他的骨肉，哪怕將來即位後這都會成爲他的心病。而如果只留下永瑄，他至少能得到一些慰藉，甚至會認爲你對他沒有那麼狠心。孩子與女人不同，四爺還年輕氣盛，只要你逃得遠遠的，不再出現在他面前，沒過兩年他肯定也就淡了。當然，如果你留在這裡，之後他的感情也可能會變淡，但你覺得他會放你走嗎……”
“可是……永瑄……如果我留下他，你會如何待他……”
“我自然不可能虧待他，呵呵，其實我早就做好了計劃，本來覺得不必告訴你的，因爲怕有朝一日你又尋回來，所以你必須向我保證你以後再也不回來，我就告訴你。”
走了之後當然不會再回來，誰會喜歡重蹈覆轍？所以我點點頭，堅定地說：“我保證。”
“嗯，我的計劃是，將永瑄交給貝勒爺十五叔撫養……”
轟！我頓覺腦海一陣電閃雷鳴。
貝勒爺十五叔，那不就是胤禑麼！
也瞬間想起，永瑄的生日，好像正是歷史上弘富的生日——雍正五年三月初七。
之前雍正二年程肅送我回弘時別苑的時候，我當時就想過弘富的問題，還爲此擔憂過，想不到兜兜轉轉，結局竟是這樣？！
我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而富察明敏還渾然不覺地在一旁解釋：“雖然大家都知道你曾被十五叔休出宮，但只要孩子交給十五叔了，大家對你的謠言也會漸漸平息，這樣對你的名聲也好不是嗎？”
“可是十五爺會答應嗎？弘曆知道的話，估計會暴跳如雷吧？這也太荒唐了！”
“皇阿瑪出面，他們又敢說什麼？”
“你要告訴皇上？”我越發震驚了。
“我只能告訴皇上，不然，以永瑄的真實身份，除了不見天日的活著，就只有死路一條。”
“……”
是啊，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假如永瑄跟了我，我只能帶著他提心吊膽地東奔西走，已經有了平安，再加一個我又哪裡照顧得過來？雖然把永瑄交給程肅讓他和弘曆從父子變成兄弟關係實在太荒唐，但至少也是一個好的歸宿，雍正出面平息也絕不可能讓大家知道內因。
所以我徹底動搖了：“好……我答應你，我留下永瑄。”
富察明敏給了我半個時辰收拾行李，我沒多少東西，就只用了一小炷香的時間就收拾完畢，剩下的時間我想好好看看永瑄。
以前因爲弘曆討厭永瑄，我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他，更沒有和他像平安那般親暱，可是此刻我緊緊地抱著他，看著他安靜睡著的臉龐，才發現他可愛無比，便忍不住親了又親，內心也是深深的不捨和悔恨，恨自己爲什麼要討厭無辜的他，恨自己爲什麼不多看看他抱抱他……
永瑄啊，媽媽對不起你……
只是時間很快過去，縱使再不捨，也到了不得不捨棄的時候了。
而抱著平安剛踏上馬車，瞳兒突然抱著啼哭的永瑄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杜姑娘！別走！少爺突然哭個不停，怎麼哄都哄不住，你快下來看看啊！”
我一驚，忙跳下馬車走上去接過襁褓，沒想到本來哭得小臉皺成一團的永瑄瞬間就不哭了，我也瞬間明白，他應該是感應到了什麼。
他這副模樣更加讓我不捨的心涌動起來，甚至想抱著他一走了之，但富察明敏在一旁守著，我也不敢造次。
因此只能抱著永瑄再次親了好幾遍，然後狠下心來交還給瞳兒，接著便重新踏上馬車，不再多看一眼便吩咐車伕趕緊出發。
果然，車後傳來永瑄撕心裂肺地嚎哭聲，一陣又一陣地此起彼伏，我的心也隨之跌宕無比，淚水也再度狂飆而出，身旁一向不怎麼哭鬧的平安此刻竟也嚎啕大哭起來，還一邊口齒不清地嚷道：“媽媽……我不想走……弟弟……捨不得……我要弟弟……嗚哇……弟弟……”
我只得抱緊平安不停撫慰：“媽媽也捨不得弟弟，但沒辦法啊，媽媽也沒辦法……你現在還小，以後媽媽再跟你解釋好嗎……你只要記得，媽媽是愛弟弟的，哪怕他不在身旁，媽媽也會一直一直想念他，你和媽媽一起想好不好……不哭不哭，媽媽愛你們，永遠愛你們……”
“好……我會想弟弟……平安不哭，媽媽也別哭……”
平安，對不起。
永瑄，真的真的對不起……
附註：胤禑在雍正四年被封爲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