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
天亮得很早, 在長久膽戰心驚的日子裡,慕容傾城早就成了睡眠極淺之人。稍有風吹草動,她便能醒來。所以這一次她也不例外。
那微涼的指尖停留在她臉上不忍離去。從眉眼到脣角, 一遍一遍, 細緻描摹。她沒有睜開眼, 因爲她突然不知道她該怎麼對待他。
耳邊傳來兩聲極淺極淺的笑聲, 然後是男子溫柔至極的聲音:“傾城, 你要裝睡到何時?”
這話一出,傾城只能睜開了眼。果不其然,夏重光收回手, 朝她一笑。
慕容傾城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只盯著他, 讓人心中發寒。夏重光退了幾步, 大喇喇的就坐在牀正對面的凳子上, 爲自己到了一杯茶。剛要喝上口,慕容傾城出聲了。
“那是隔夜的茶了。”
夏重光撇撇嘴, 放下了茶杯。臉上卻笑了開來,他心情彷彿極好,說出的話也帶來一絲喜意,他說:“傾城你開始關心我了。”
傾城面色一僵,許久才道:“你來幹什麼?”
夏重光眼底神色一黯, 接著卻又笑著, 他問:“你知不知道前幾日自己怎麼了?”
前幾日?慕容傾城面上一陣恍惚, 漸漸的, 她將頭低了下去, 露出了細白的頸項。夏重光眼神極好,幾乎可以看到她後面細小的絨毛, 柔柔的,一晃一晃。他的心就又莫名地開始“噗通、噗通”跳得極快。
可是下一秒又將他打回了原形,只聽慕容傾城用著十分淡漠的口吻對他說:“這與你無關!”
那樣冷,那樣狠心!夏重光神色一僵,緩了緩纔有說道:“你在等他?”
他?傾城擡起頭,苦笑一聲,緩緩又搖了搖頭:“我等他做什麼?”
“等他來救你。”
傾城聽到這話彷彿就像是聽到最大的笑話,她笑起來,卻帶著股淒涼,她說:“你千方百計讓我知道上官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怎麼,難道我還會指望他來救我?”
夏重光沉默不言,這氣氛有些古怪,想了想,他終於說道:“你怪我?”他這口氣帶著點嫉恨,說完後連他自己都後悔了。
可偏偏慕容傾城沒有反應。她一言不發,側臉平靜得讓人害怕。
夏重光突兀一笑,心愛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因爲另一個男人而忽視他,這滋味……真還是……他媽的想殺人!
“夏重光,你知不知道有時候現實什麼都不是,重要的是你相信什麼。”
夏重光聞言心裡不是滋味,一團邪火蹭蹭蹭地往上冒,他嗖得一下就把桌上的杯子哐當地掃在地上,他惡狠狠地說道:“所以,你是想自欺欺人了?!”
傾城看他氣得有些漲紅的臉頰,又是一句:“可惜我是一個相信一個現實的人。所以夏重光,你成功了。”還沒等夏重光反應過來,傾城突然就轉過身來,直視著他的眼:“可是我不明白,你爲什麼就不放過我?爲什麼?”
放過?在他夏重光的人生中,怎麼會出現這個詞?江山與美人,豈能放過?夏重光好整以暇,神色泰然,他快走幾步,欺身上前,一下子就來到慕容傾城的面前。他笑著,說:“慕容傾城,你聽著,我們是要糾纏一輩子的。”
他身上是淡淡的梨花香,慕容傾城一聞便知。她微閉雙眼,說:“我要怎麼做,你才能放過我?”
夏重光在牀邊坐下,淡淡一笑:“怎麼做?”他反覆品味這三個字,最後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一室寂然,慕容傾城知道自己的問題恐怕是得不到答案了。她這纔開口:“你想問什麼,問吧。”
夏重光一愣,笑了出來,他說:“你還真是聰明啊,那麼不如直接告訴我想要知道的東西得了。”
傾城嘆了一口氣,曲著身子,聲音是輕而緩的,宛如靜水一般流深。她說:“你今日來旁敲側擊,不過是想套出我當年到底怎麼了。不過你大可不必如此,我這樣絲毫與你無關,也與王妃無關。”
她頓了頓,夏重光明顯一僵,她終究還是誤會了。
“你應該知道楚荊天爲儉親王當年算的一卦。蘭氏一女,天生麗質,一朝君側,乾坤變色,是以傾城。儉親王當年應該是認爲這蘭氏一女說的是我母親,但是楚荊天告訴我的是這女子指的是我。所以……”她語氣開始變得有些急促,想要儘早結束這段話。
“所以我遇到蝴蝶谷的老谷主後,偷偷學著他的藥理、毒理。自己毀了自己的容貌。女子有貌,並不是一件好事。他們這些人都在奇怪我爲什麼沒有長成母親那樣傾國傾城的容貌,但到底是沒有再猜忌我是蘭氏一女,不然我豈能待在蒼崖城這麼多年,應該早就送進侍女房接受那些所謂的□□,去做一個皇帝后宮的佳麗。”
夏重光很是沉默,慕容傾城也就不再繼續,她已點到爲止,許久之後,她才聽到夏重光問她:“你那般害怕……”
沒等他說完,傾城便點點頭,她說:“我那時畢竟還是個孩子,走到那步已是不易。每天爲自己塗上難些個草藥,每到子夜之時,便要忍受移筋錯骨之痛。再加上老穀子瘋子般讓我試藥,真是走到了極致。”
說完這些,傾城突然覺得心中輕鬆了不少,總算是將那段日子緩緩道出。那些陰暗,那些痛楚畢竟已經過去,她現在至少不用再爲性命而提心吊膽了不是?
“所以,那些迷魂散勾起了你那些記憶,是吧?”
“對。很長的一段日子,我都對蒼崖城這些個陰閉的小屋子感到害怕。”
她承認地很快,看得出來,她好似已經放下了不少。只不過,她到底有沒有釋然,那就不得而知了。迷魂散勾起的是心底最深的恐懼,如果她放下了,那麼她還能那麼害怕。那樣一張倉皇失措的臉,他夏重光可能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了。
傾城摸摸臉上,什麼都沒有。她還以爲自己哭了,不然心裡怎麼這麼酸澀?她呼出一口濁氣,終於看向夏重光,問道:“現在你知道了,可以了嗎?”
夏重光看著她,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只是搖搖頭,接著他也說道:“我母妃死後,我立馬被送到了蒼崖城。常年在那小小的山洞裡,終日見不到多少陽光。所以……”夏重光彷彿陷入回憶,再也說不下去。
啪嗒一聲,外面彷彿是來人了。
夏重光這才彷彿回過神來,卻匆匆對著傾城說道:“我、我走了。”
慕容傾城一嘆,這是何苦?
夏重光走出門外,心跳的極快。那些日子,誰都不想回憶起來。他想起楚荊天的那句預言,眼神就那麼暗了下來。再看過去,他臉上已再無表情。只是,他佇立良久,纔有邁開步子。
若是讓慕容傾城知道,她所受的這些苦,以及她母親的死都是因爲楚荊天一個騙人的謊言,她會怎麼樣?
江湖啊,權利啊,真是一場又一場的戲。
屋內,慕容傾城又彷彿睡去。
“看來這麼久的戲,感覺怎麼樣,心痛了?”
上官尹瞥一眼楚穆雲,幽幽一句:“果然是做殺手的料,你我同是在這屋檐上過了一夜,你精神還真是不錯!”
楚穆雲轉過身,決定不再跟這個禍水講話。
上官尹看著楚穆雲這舉動,搖搖頭,眼底卻是精光暗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