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劉炎也欺人太甚了!他有什麼本事?不就是號稱有點‘二次元小衆社區情懷’,是公司的創始人、然後瞭解早期用戶的痛點、再就是日常運營本事還不錯麼?要是光靠他,公司能有進一步的發展?
居然拿了投資人的錢之後還這麼明目張膽想靠披露公司數據前景、挑起新投資人和老投資人之間的競價。這種人也太不會做人了!”
離開劉炎的辦公室時,還沒等馮見雄開口,周天音就主動先吐槽開了。
妹子心裡原本最後的一絲不忍,也徹底煙消雲散。
作爲馮見雄在商業諮詢公司業務上的左膀右臂,又是MBA出身,周天音這兩年對於“投資人如何監控創始人和管理團隊、維持早期資金風險”這一方面,儼然有了很大的進步。
她本來就是浙大的高材生,缺的只是實踐鍛鍊的機會。有了馮見雄給她提供的展示舞臺,用不了多久她就是風控領域的一名合格干將。
面對周天音的吐槽,本來一直處於進攻姿態的馮見雄,卻是難得好整以暇地淡泊起來。
他一邊把車發動起來,一邊謙虛地說:
“也別這麼說,至少讓我從0到1創建一個可以運營上軌道的新視頻網站,我忙不過來,具體工作也不瞭解——我的本事,只是在網站已經渡過最危險脆弱的早期階段後,幫網站在運營擴張上推一把。我做的是從1到N的生意,自然要靈活讓那些能從0到1的人爲我所用。”
硅谷風投大佬彼得蒂爾就有一本名著叫《從0到1》。
沒錯,就是那個說“人類需要的是會飛的汽車,但現在的風投只會催生出140個字符”的傢伙。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創業能力,一種是從0到1,一種是從1到N。馮見雄本人只是一個遠見卓識的諮詢師,是一個做“乘法”的。他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在第一步,自然需要一個“加法型人才”充分爲他所用。
直到那個1已經被攢出來、後面可以交給乘法師爲止。
別說劉炎了,哪怕是田海茉,在和馮見雄合作的過程中,角色也是一樣一樣的——馮見雄可以知道如何幫助一個電商大佬打造輕奢快消品爆款品牌,但是他不會親自下場事無鉅細掌握早期工作的方方面面。
那些事情,必須有一個田海茉來做,才能落到實處。
兩個案例中主要的區別,無非是劉炎桀驁不馴。
而田海茉雖然有女強人氣場,但在馮見雄面前卻足夠柔順,委身於他。
……
周天音看著口出謙遜之言的馮見雄,微微覺得有些陌生。
她向來覺得馮見雄是很張揚的,沒想到也有這種虛懷若谷的一面。
或許,只是一種內斂的無形裝逼?
她眼神忽閃了一下,真心傾慕地商業互吹道:“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丙吉憂牛喘而不問橫道死人,陳平不知錢穀之數而曰‘自有主者’。做大事的人,本來就是術業有專攻,不可能面面俱到的。
諸葛亮‘軍中杖二十以上皆親閱’,還不是活活累死了,興復漢室照樣也沒成功,還不如陳平的‘自有主者’呢。”
“行了,自己人,還商業互吹個毛線。”馮見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制止了妹子的恭維。
周天音也恰到好處地打住,虛心地問:“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麼做?今天的會談,貌似我們什麼都沒得到啊。”
“上帝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之瘋狂。”馮見雄拽了一句文,“今天也絕對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最大的收穫,就是讓劉炎更加狂妄、冒進,而且他還自以爲這些冒進的想法,是他自己得出來的,而不是我反過來潛移默化植入到他腦子裡的。”
這句話引起了周天音的深思,她花了好久,纔回過些味兒來:
“你是說……你利用‘如果他不能儘快利用彈幕功能拉夠足夠多的流量增長,那麼他就不但沒法在一年之內實現儘量追趕優酷的計劃、也不能讓目前還未進場的潛在投資人給他足夠高的估值並增資’。
來倒逼著劉炎採取‘一切能夠讓彈幕功能儘快發揮作用’的激進手段?包括‘大肆盜版優酷、土豆等大網站都不敢盜的資源、以及其他相應大網站也不敢做的事情’?”
“聰明,你現在能反應過來,已經算不錯了。”馮見雄傲然得意了一句,“明面上看,今天我和他說的一切,是爲了顯得‘我作爲A輪投資人,希望你慢慢來、穩健一點,別忙著對外披露數據’。這樣,我的股份就不會被後來的增資投資人稀釋、也不必爲了維持不稀釋,而在估值高位鉅額追資。
而劉炎看到我‘怕’的是這一點之後,自然會有逆反心理,然後無所不用其極地鋌而走險,以便撈到更好的價碼。”
馮見雄的所作所爲,就跟《盜夢空間》裡的盜夢大師一般,利用人性中潛意識的揣測,引爆對方的陰暗面,然後成功植入一個IDEA。
世上最難也最成功的事情,就是在別人的腦海裡植入一個意念。正如《盜夢空間》裡小李子柯布說的那樣,一旦植入成功,無論當事人怎麼不想,這個意念都會以比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毒還頑強的速度增殖。
正如你告訴一個人“不要想象大象”後,對方的腦子裡肯定會不受控制地想到大象。
小李子柯布能夠在第一層夢裡告訴宿主‘你被人綁架了’,在夢中夢裡再告訴對方‘下手的是你爹的好哥們兒,他們不信任你’,再在夢中夢中夢裡告訴對方‘你爹希望你有自己的成功軌跡、而不是重走他的老路’。
經過這樣深層潛意識的層層反轉,連“讓兒子肢解自己老子畢生打造的商業帝國”這種念頭,都能成功植入。
馮見雄今日的所作所爲,即便沒有那麼深入,卻也足夠被稱爲盜夢大師或者“意念植入大師”了。
劉炎至今都不知道,馮見雄雖然名義上沒有干涉過NICONICO的經營,但其實每次劉炎自己因爲逆反而‘自發想到的妙計’,其實都一步步墮入了馮見雄的詭計彀中。
周天音作爲全程的旁觀者,想明白這一切之後,也有一股不寒而慄。
坐在她左邊駕駛座上的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果然不愧是陰冠天下,智絕人寰。
周天音不無憂慮地勸說:“那現在我們是不是應該在法律上搜集劉炎非法經營的證據?我記得當初的投資協議裡面有寫過,‘如果創始人和管理層團隊有違法經營承擔刑事責任、對公司形象造成傷害的,股東會有權彈劾罷免。且該罷免事項的表決中,非A類股對A類股的投票豁免權將無效’。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太明顯、將來壞了你在投資圈裡的名聲,讓其他創業者都提防著你?”
對於擺平劉炎,周天音覺得是完全應該的。
她如今的憂慮,只是在於設身處地地爲馮見雄著想、怕他因此留下兇名,以後不能再假裝人畜無害的樣子扮豬吃虎了。
馮見雄對此卻不擔心:“你的想法是對的,但是手段太直接了。這種事情,怎麼能親自下手呢,我有的是白手套——首先,今天下午咱先去費主任的天策律師事務所,要一些特定的格式委託授權書。”
周天音一愣:“格式委託書?哪方面的?”
馮見雄解釋道:“就是把甲方僱主的名字先空白在那兒、具體內容則是‘委託天冊律師事務所方面就本版權糾紛事宜、代表甲方出具交涉律師函’的委託書,然後乙方先簽章了。”
周天音琢磨了一下,已經明白了他要幹什麼,便接過話說道:“然後,你就是找幾個苦主出面了?比如央視?”
馮見雄得意地說:“沒錯,然後明天我們親自飛一趟京城,當天去當天回,跟牛部長聊聊——雖然《舌尖》是我投資拍的,但是第一年的獨播權可是賣給央視了。要是被人侵權盜播、尤其是在央視那邊檔期都還沒結束的時候就悍然盜播,損失最大的苦主可是央視!
到時候,我就給牛部長留個人情:只要央視想出頭,那麼他們委託天冊律師事務所出律師函警告、乃至將來起訴的費用,我幫央視出了。有人白送免費的法律服務上門、而且是作爲‘版權銷售的售後服務’,牛部長和陳導一定不會多疑的,說不定還會覺得‘是我馮見雄的售後服務態度好’呢。將來只會給我更多的合作機會。
拿到了央視的委託書之後,咱就可以繼續扯虎皮拉大旗,再找幾個被劉炎侵犯了版權的苦主——這份活兒到時候你去做,名義麼,就說是‘反正已經拉到一個原告了,想找一些可以併案起訴的共同原告,稍微分攤一點法律成本’。這樣,就不用我來出面了。”
周天音默默地想了想:真要是按照這個計劃,到最後就算劉炎進了局子裡,恐怕也不會知道是馮見雄把他送進去的了。
真是含沙射人影,至死人不疑啊。
她正在出神,馮見雄的保時捷已然開到了天冊律師事務所寫字樓下。
馮見雄讓周天音在車裡等一會兒,他自己上樓,斡旋,沒花多久功夫,就拿到了空白委託書。
沒辦法,他至今還沒有律師證,所以在這家事務所掛靠得久了。費主任對他很是信任,稍微一評估,知道這事兒對所裡毫無風險,自然是從善如流與人方便了。
“這麼順利?那要不我們今晚就先買票飛去京城住一夜吧?明天一早跟牛部長談完就能回來?大週末的,牛部長也不知道有沒有空。”周天音見一切這麼順利,便主動提議加快行程。
她還怕母親明天週日晚上給她約的那個飯局,來不及趕回錢塘呢。
“也行。”馮見雄無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