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的鑼聲,打破了寧靜夜色。
辛夷猛然坐起身,眼睛直直盯著前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眼前重放著方纔的夢境。
太過真實的夢境,讓她後背塌溼一片。
她臉朝向窗外,打更人的聲音隱約傳來。
三更了,正是子時。
窗柩下蛐蛐兒不知疲倦的叫著,辛夷披衣下牀,將油燈點亮,接著摸索著倒了杯茶。
清涼的茶水下肚,她長長的舒了口氣。
三更半夜的,被噩夢驚醒,並非愉快經歷。
她捧著杯子,站在燈下,陷入了沉思,面孔被陰影覆蓋,臉色晦暗不明。
同一夜,連續兩次夢到同樣場景,這到底是什麼預兆。
荒廢的山神廟,被打碎的雕塑,倒在血泊中的人。
夢中血腥場景實在太鮮明,辛夷心有餘悸的按著胸口。
她爲什麼會夢到山神廟,自從上次差點在山神廟附近遇險後,那裡就成了辛夷的禁地。
然而,重複的夢境,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血泊中的人只露了小半邊側臉,熟悉的讓她心驚肉跳。
夢中她的心臟緊緊縮成一團,模糊中,一個名字在心底盤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百思不得其解,辛夷喝完了水,吹了燈,再次躺到牀上。
激烈的打鬥,血跡斑斑的少年,猝然倒在面前,露出了一張帶著血污的臉龐。
辛夷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著,正當她要蹲下身子,將那少年的頭髮撩開時。
嘹亮的雞鳴響徹天際,辛夷猛然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第三次夢到了同樣的場景。
窗外已經泛起白光。辛夷坐起身子,雙手按住太陽穴,揉了一陣後,垂頭喪氣的將手搭在被子上。
她這是怎麼了。無端做這樣的夢境。
想到這裡,辛夷很想哀嚎一聲,既然連續三次夢見同樣的場景,索性讓她看到夢中的人面孔不行麼。
每次都是到了最關鍵的地方醒來,她的心不上不下的懸著,實在不舒服啊。
要不是顧慮著怕被看穿,辛夷還真想找一位得道高僧,好好看看她到底怎麼回事。
那次救林然時昏迷,她的靈魂竟然到了前世。
在見到官兵到來後,莫名其妙的情緒焦躁。如今好端端的睡覺,也能做著同樣的夢。
難道,冥冥中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安排著什麼?
辛夷仰起臉,深深的吸口氣,接著慢慢吐出。讓自己保持平靜。
洗漱完畢後,辛夷情緒恢復了許多。
畢竟只是一個夢境,人生已經如此艱難,再爲莫名其妙的夢境擔憂,實在不是她的風格。
夢中紛紜,盡數被辛夷拋於腦後。
聽說前兩天碰見的士卒,一直在城外駐紮著。鎮上依舊風平浪靜。
縣裡沒有傳來什麼消息,清流鎮慢慢恢復了正常生活。
辛夷也不再猶豫,帶著青松一起,打算到鄉下將曬好了的忍冬取走。
按日子推算,應該晾曬的差不多了,她迫不及待的將忍冬送到鋪子裡。看看到底能換多少錢。
晚上由於噩夢的緣故,辛夷上了車後,沒多久便閉上眼睛,沉沉的睡了過去。
青松如往常一樣,刻意坐在對角的位置。離辛夷十分遠。
在辛夷面前,他常常惶恐,擔心自己無意間冒犯了辛夷,會惹她不高興。
兩個人同乘一車,青松心裡像有一隻鳥兒不停的在歌唱,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他靜靜注視著辛夷熟睡的面容,她此刻眉頭微微蹙起,睫毛微不可聞的顫了下。
青松趕緊低下頭,收起自己的目光。
砰。
辛夷胳膊肘撞到車壁的同時,眼睛跟著睜開,神色略顯慌亂。
她反常的舉動,讓青松心一下子提了上去,問到:“小姐,您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
她擡頭,狹小的馬車,青松熟悉的臉龐,遂白著臉勉強笑到:“沒什麼,做了個夢。”
青松還想問下去,卻見辛夷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休息了,這才抿脣作罷。
瘋了,辛夷的心情並不平靜,一夜沒睡好,剛瞇了會兒,又做起了那個古怪的夢。
每次都在關鍵處醒來,這感覺,好像魚刺卡在嗓子裡。
四次了,要說這只是個普通的夢,打死辛夷,她也不會相信。
帶著理不清的千頭萬緒,辛夷終於到了目的地。
忍冬已經被收到了屋子裡,三人熱情的將辛夷他麼迎了進去。
辛夷伸手將曬的半乾的忍冬拿起來,多虧這兩日晴空萬里,才讓晾曬過程如此順利。
她沿著涼蓆翻檢了了一遍,確認裡面沒有變黑的花朵。
到了這個時候,辛夷鹽鹼地改造計劃纔算完美收宮。
若是種出來的忍冬,品相太差的話,很難獲得不錯的收益。
翻查完畢後,辛夷讓青松將曬乾的忍冬稱了重量。
攏共這一畝地,曬出了近三十斤的藥材。
辛夷心算了下,剩下的摘完之後,差不多能有四十多斤。
頭一年,能有這樣的收成,已經算不錯了。
陽光正好,辛夷坐在躺椅上愜意的曬了太陽。
也許真的太過疲累,她不知不覺竟然打起了盹兒。
偷得浮生半日閒,本來該是一件美好的事兒。
然而,閉上眼睛後,不足一刻鐘,辛夷猛然睜開了眼,手按在胸口上。
又做了同樣的夢,辛夷站起身來,眺望著鳳鳴山方向。
也許是錯覺,她心底一個聲音,似在催促著她,朝山神廟附近去。
彷彿著魔一般,辛夷擡腳,朝著大門處走去。
“小姐,您要去哪裡?”
青松一直留心著辛夷。乍一見她醒來後,迷迷糊糊的朝外走,急忙出聲。
辛夷停下腳步,腦中一陣煩躁。望了青松一眼,下定決心說:“跟上吧,我們一起到山上走一遭。”
“上山,現在?”
青松驚疑不定,之前小姐沒有露出任何口風,現在怎麼突然提出要上山。
說出上山兩字後,辛夷心情忽然鬆快了,她重複道:“是的,現在趁早上山,我要去山神廟裡看一看?!?
似乎是怕青松懷疑。辛夷欲蓋彌彰到:“那裡的山神娘娘很靈驗,我去看一看?!?
青松哦了一聲,跟著辛夷一起上了馬車。
兩人一路坐到了十里坡,直到山路崎嶇,不適合行走。纔下來步行。
好久沒來山上,故地重遊,辛夷眼前忽然浮現出林然的身影。
上次九死一生下了山後,她第一個碰見的就是林然。
他的面目,極其清晰,辛夷在心裡默默描繪著,直到他的身影淡去。另一個人浮出來。
十里坡,柳元景,世子,記憶一下子翻涌上來。
辛夷這才發現,很久沒有想起柳元景了。
他的壞脾氣和容貌,真是一等一。
不知道那個傲慢的傢伙?;厝メ徇^的怎麼樣。
說起來,她還真得感謝柳元景那一百兩銀子。
沒有那一百兩,她還不能那麼快脫離辛家,更不能買下田產,置出家業來。
她如此想著。卻從未幻想過,再見柳元景的場景。
兩人猶如雲泥,相隔千里,也許這輩子辛夷都不會再碰到柳元景。
那聲謝謝,還是留到心裡吧。
往日,總是辛夷在前,青松在後。
上了山道,青松很自覺的走到了前面,小心的爲辛夷開路。
即使辛夷向他強調了很多遍,這邊山路她走過很多遍,沒有危險。
勸說無用,辛夷也就隨他去了,被人這樣護著的感覺,著實不錯。
兩人一路走著,慢慢接近著山神廟。
樹影搖動,辛夷瞳孔瞬間放大,眼睜睜的看著青松悶哼一聲倒在了草叢中。
她還沒來得及尖叫,脖子一下子被人制住。辛夷腦袋一片空白,心跳驟停。
背靠著堅硬的胸膛,男性的氣息,隔著衣衫透了過來。
鎖骨之間,被未看清面容的男子飛快點過之後,她喉嚨好像被棉花堵上,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
汗水從脖頸處慢慢滲出,辛夷不由自主的起了雞皮疙瘩。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按住,只要對方稍微用力,她的喉骨便會被捏碎。
巨大的恐懼感,攫住她的心臟。
砰砰,砰砰,她的耳朵裡,清晰的傳來自己的心跳聲。
青松躺在草叢中生死未卜,她又被人制住了身子,局勢一下滑向了不可預料的地方。
害怕,恐懼,後悔,辛夷心裡打翻了五味瓶。
爲了一個詭異的夢,她生出了上山神廟的心思。
現在她的小命,全憑旁人一念之間。
辛夷眼神開始絕望,在一起終於好轉的時候,在她想好好生活的時候。
因爲這個該死的好奇心,這不吉祥的預感,她踏上了作死的道路。
不止害了自己,還連累了無辜的青松。
這一切的發生,也就是幾息時間,電光石山之間,辛夷心頭轉過了無數念頭。
“帶我去山神廟?!?
或許是辛夷身子繃得太緊,她背後男子稍微鬆了胳膊,語氣冷峭的說了一句話。
這聲音,辛夷手指蜷在一起,眼神一下子亮了。
心中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冒了出來,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辛夷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抖著,這次卻是因爲激動。
她沒辦法記下所有人的聲音,但是柳元景的聲音,絕對不會忘記。
兩人離得如此近,辛夷不會聽錯,這就是柳元景的聲音。
她想回頭看一眼,卻被那人按住肩膀道:“不想死的話,帶路。”
嗓子不能發生,身子不能動,辛夷急了。
要那人真是柳元景,一定不會輕易傷人性命,但是萬一猜錯了呢。
她要是強行轉身,對方只要手腕用力,便能取走她的性命。
掙扎之後,辛夷努力保持冷靜,在前面帶路。
身後人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姿勢,冷冷威脅道:“走在前面,不要回頭。”
錚的一聲,利劍出鞘又被塞了回去,*裸的威脅。
對方說了三次話,辛夷慢慢走著,一直努力回憶柳元景的語言神態,進行對比。
漸漸兩個聲音重合,賭一把了!
她猛然轉身,對上了一雙幽深的眸子。
柳元景沒想到劫持的小丫頭,會如此大膽,竟敢無視他的威脅。
方纔看到兩個人,他爲了不多生事端,特地挑了膽小的女子。
只是當女子的面容,完全展現在眼前後,柳元景眉頭皺了起來,並沒出手。
辛夷心跳已經快跳到了嗓子眼兒,在看到柳元景的那一剎那,恐懼的淚水伴著燦爛的笑容一起浮在臉上。
她燦爛的笑容,明亮的眸子,太過熟悉。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和眼前不大的女郎重合在柳元景面前。
“辛夷?”
他試探的叫了聲。
沒想到柳元景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辛夷連連點頭,笑容愈發明媚。
柳元景心頭涌起荒謬感,他鮮少做挾持婦孺的事兒,情況緊急下,做了兩次,不料碰上了同一個人。
想到剛纔辛夷剛轉身時,恐懼的神情,柳元景微微歉疚。
這是第二次了,上次辛夷還曾救過他一命。
柳元景上前解開了辛夷的啞穴,安撫的話,卻如何也說不出。
辛夷胸口又是一痛,胸中脹氣一下子消失了,她試著咳嗽了下,喉嚨已經恢復了正常。
“這就是點穴麼,太神奇了?!?
辛夷第一句話,不是質問不是討好,不是埋怨,讓柳元景腦袋一時沒轉過來。
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在遇到被熟人劫持時,不應該委屈麼,她怎麼沒有一點兒反應。
柳元景目光從辛夷脖子上掠過,上面一圈青紫勒痕,他剛纔似乎太用力了,柳元景將胳膊往後收了收。
歉疚一閃而過,柳元景視線移到旁處,向一個丫頭道歉,絕對不符合世子的身份。
“幫我帶路吧,我要去山神廟。”
嗓子雖然恢復了,但是還是有點兒痛,辛夷咳咳幾聲清了下嗓子。
“十一?!?
“什麼十一?”
辛夷無厘頭的回答,讓柳元景側目。
緩過勁兒的辛夷嘻嘻一笑,說到:“你剛纔說了十一個字,在沒有認出我時,說了七個。”
……
柳元景決定收回她的歉意,辛夷這樣子,絕對不像驚嚇過度後的反應。
她隨遇而安的能力,好像越來越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