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香，那對於有孕的女子來說可是禁物啊。而她那九五之尊，口口聲聲說著最愛惜她的夫君竟贈予她一串抹有麝香的珠子作爲安胎之物。好一片“用心良苦”。好一個深謀遠慮、殺伐果斷的禹帝。枉她步步爲營、膽戰心驚，提防這個提防那個的，卻惟獨疏忽了身旁最親切的那人。而她的好夫君，或許從一開始就設下了完美無瑕的騙局，一步步引她入內，最後生生奪去了她的孩子。納蘭容鈺，他好狠的心呀。他瞞得這樣好、這樣深，可憐她當初竟天真地只要牢牢地抓住他的寵愛就能護住這個孩子。只是，那也是他的孩子，他如何能狠得下這個心來呢？

見那張如玉的嬌顏忽青忽白，似哭似笑，明道遠心下微微不忍，卻仍是硬著心腸加了一句：“白姑娘若是還不信，儘可取了項上鍊子給阿雪瞧瞧。再不然，交由宮人拿出宮去問問大夫亦可知曉明某所言是真是假。”

白霓裳恨得全身微微發抖，當下忙摘下項上珠鏈扔了過去。明道遠見狀忙回頭輕喚身後始終默立無言的男子，“阿雪，你來替白姑娘瞧瞧這珠子。”

面若冷霜的男子趨身上前拾起那串珠鏈，舉至鼻尖輕嗅，當下面色一凜，“確實是抹了麝香。”

宇文飄雪素來沉默寡言，爲人又很是清傲正直，自然不會對她撒謊。

女子面容上的最後一絲光亮瞬間隕滅，一顆心漸自涼透，幽幽沉落谷底。忽然，她發狠一般地奪下宇文飄雪手中的珠鏈，作勢狠狠地摔向地面。

“白姑娘，不可。”明道遠驚呼一聲，人已化作一道閃電飛身過去接住那串鏈子，目光灼灼，“糊塗。你忘了方纔答應過我什麼了嗎？忍字頭上一把刀，我相信你能做到。”

白霓裳怔怔地落下淚來，“他奪去的不是旁的東西，而是我的孩子，是我心頭的一塊肉呀。教我如何能不恨？”

“沒人教你不恨。只是，你就只是恨麼？”明道遠冷冷地撇出一句，目光陰鷙，神色森然冷酷大異於往常。

白霓裳不由愣住，忽然冒出一句：“不對，奪去我的孩子對他有什麼好處？他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呢？”

明道遠未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一瞬的怔忡後，遂冷冷一笑：“有什麼好處？真是個傻女子，事實俱已擺到眼前，怎麼你竟還想著爲他開脫麼？”

“不是要爲他開脫，我只是喜歡凡事都弄個清楚明白，白霓裳手下從無枉死之人。總不能讓他做個糊塗鬼吧。”

明道遠拍掌輕笑，目光寂若寒星，“好好好，既是如此，我便索性將話都與你攤開來說。白姑娘，我知道你心裡是個什麼想法。你一定是在想，你的孩子亦是他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納蘭容鈺如何會下此毒手，是與不是？”

白霓裳面色驚疑不定，嘴脣動了動，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男子瞥她一眼，心裡已獲悉了答案，劍眉微挑，眸底冷意更甚，接著說道：“可你又知不知道，你的夫君並非世間一個尋尋常常的男子，而是坐擁天下的帝王。而一個帝王，最忌諱的是什麼？是有人會威脅到他的皇權。而恰恰不幸的是，你與你的孩子便威脅到了他的皇權。想來我不說你也清楚，如今朝中文武百官一分爲二，一派以逸親王爲首，擁立你爲後；另一派則是以我爹爲首，擁立我姐姐爲後。兩大派勢均力敵，相互制衡，如此局面是納蘭容鈺最喜歡看到的結果，因爲最有利於皇權的集中。你以爲他當初爲何遲遲不立後？後來又爲何明明局勢皆偏向了你，他卻偏偏非立二後？此舉既不是爲了你，也不是因著他對我姐姐多麼情深意重，而是出於一個帝王對朝堂勢力平衡的考慮。我如此說，你可都明白了麼？”

眉峰微顰，勾脣輕聲一笑，卻是透著無盡的蒼涼與心殤，心

底的恨意如火山一般幾欲噴薄而出。原來如此，原來這纔是真相。納蘭容鈺，他最愛的不是她，亦不是明若蘭，而是他的錦繡江山。如此，一切的疑惑皆有了答案。既是要維持朝堂的勢力平衡，她的孩子自是不能留的了。若是讓她生下這個孩子，那麼逸親王一派爲了打壓明相一派的勢力必定會請立她的孩子爲太子。新皇尚且如此年輕，他如何會肯立下太子爲日埋下父子反目的隱患？這就是帝王家呀。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到處都充滿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陰謀。是她錯了，她錯在不該選擇做一個帝王的女人，錯在不該天真地企盼皇家裡的真情。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根本不曾企盼過她腹中孩兒的降臨，而是從一開始就要除去他。何其悲哀。

明道遠面容悲憫，一味陪著白霓裳傷心，絲毫看不出他心底的譏諷與冷酷。他對白霓裳說了這麼多，卻惟獨漏了一樣，納蘭容鈺之所以能下此狠心，除了對朝堂的考慮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層秘而不宣的原因在。那日御書房中，他見納蘭容鈺神色猶豫不決，不由勾脣冷笑，吐出一句：“皇上認定了她腹中的孩兒是你的了麼？聽聞雲駙馬離開前，兩人曾在望月樓獨處了一夜呢。”說完，他便揚長而去。

而正是他臨行前的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促使納蘭容鈺最終下定決心除去白霓裳腹中的這個孩子。皇家血統不容混淆。

什麼是真相？這纔是全部的真相。很多時候，我們總以爲自己得到了真相，可往往那卻是殘缺不全的真相。真實的殘忍遠在我們的想象之外。

見白霓裳滿面悲愴，眉色倦倦若霜打的芙蓉，明道遠只得起身告辭，再三囑咐她珍重身子。出了未央宮後，兩人左拐右拐閃身進入一叢隱秘的樹林，脫去身上的侍衛服，回覆到原來的面貌。宇文飄雪突然道：“混小子，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要回去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