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很順利地進入了刑部大牢,見到了蕭肅。
她只帶了徐長厚,畢竟他最熟悉蕭肅。蕭肅看起來並未受刑,能見到的地方未見傷口,不過關押了二十多天,精神狀態並不好,看起來很是憔悴。
徐長厚一見蕭肅,眼圈都有些紅了,蕭肅見了他,有些吃驚:“長厚,你怎麼來了?這種時候,你,不該來。”
南風倒是有些羨慕兩人的情感,一個一心爲朋友脫罪,一個不願連累朋友,都是有心人。
南風倒是願意讓兩人敘會兒舊,但時間不允許,她用手指扣了扣桌子,提醒徐長厚:“徐大人,咱們不是來敘舊的。”
徐長厚立刻清醒了過來,向蕭肅介紹南風:“蕭大哥,這是大理寺新來的夏南風夏大人,你的案子我跟她說了,現在我們正在想辦法替你脫罪,有些問題,她想問你,你一定要如實說。”
“夏南風?”蕭肅有些遲疑:“就是寧縣的夏南風?”
南風點頭應是,蕭肅眼中迸發出熱烈的光彩,原本身上的死氣慢慢消散,整個人變得有生氣起來:“夏大人,你問,我一定如實相告。”
“你將你們出發前,禮部將裝如意的盒子和鑰匙,如何交於你們的過程,詳細說給我聽,任何細節,都不要遺漏,很重要。”南風聲音有些急切,也許真相就在眼前。
蕭肅有些奇怪地看了徐長厚一眼,似乎在詢問爲什麼問出發前的事情,也沒有時間細說,徐長厚只是衝他點了點頭,蕭肅便垂下頭,仔細想了想,才道:“禮部何大人將盒子當著我和王公公的面打開,我們仔細檢查完玉如意完好無損後,何大人將兩把鑰匙交給我和王公公,我們試過鑰匙後,兩人一起將盒子蓋上,然後又一起將盒子送到專門的馬車上,整個過程盒子都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
南風和徐長厚臉上都露出失望之色,原本以爲禮部和蕭肅交接的時候,會有異常,會成爲案件的突破口,但蕭肅的證詞打破了這種希望。
徐長厚幾乎不敢去看蕭肅,他恨自己給了蕭肅希望又生生地奪走了他,這對蕭肅是多麼殘忍啊!蕭肅立刻意識到了徐長厚的絕望,眼中的光彩漸漸消失,但很快又振作了起來,反而安慰徐長厚:“長厚,沒事,別難過。”
南風瞪了徐長厚一眼,然後轉向蕭肅,聲音嚴肅起來:“那你再好好想想,其他人,特別是王公公,可有開盒拿走如意的可能?”
蕭肅很肯定地搖了搖頭:“不可能,這個問題我這些天也問過自己很多次,答案是不可能,馬車上有六名兵士看守,每兩個時辰換一組,哪六個人是我隨機選派的,事先沒有人知道輪班情況。這些兵士都是我的親信,我不敢說每一個都沒有問題,但一組六個都有問題,不可能。至於王公公,爲人很是謹慎,除了每天到了住宿地和我一起將盒子放到我房間,其餘時間都待在自己馬車上,連靠近運送盒子的馬車都很少,更不用說靠近盒子了。”
南風的眼睛一亮,略微思索道:“這個王公公挺有問題的,作爲運送如意的責任人,他居然一點都不擔心如意的安危,甚至連馬車都不靠近,好像有點故意避嫌,太故意了,反倒不正常。”
“不正常嗎?”蕭肅想想自己,每天都要去馬車上看好幾次,生怕出了紕漏,王公公的表現確實有點不正常,不過——
蕭肅有些遲疑:“大概王公公覺得自己看了也沒什麼用,或者他比較相信下官能將如意守護好?”
還真是個實在人,難怪栽贓栽在他的頭上,南風沒時間和蕭肅在這個問題上爭執,轉而問他:“你再好好想想,這個王公公有什麼異常,仔細想想。”
蕭肅陷入了沉思,努力把事件再回放了一遍,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不十分確定,有些遲疑,徐長厚拍了拍他:“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什麼顧慮,趕快說出來。”
“是這樣的,出發前,盒子是我和王公公一起關上,又一起送上馬車,我先下的馬車,然後我副手問了我一些路上安排,不過時間很短,我和副手說完話,王公公已經下了馬車等我了,這麼短的時間,鑰匙也在我手裡,他不可能把如意偷掉的。”
徐長厚聽了蕭肅的話,只覺得完了,今晚這一趟算是白來了,南風的表情倒不是很失望,她突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們將如意送去馬車時,是你還是王公公捧著盒子?”
“是王公公。”蕭肅很肯定:“這種事本就是公公做的,我們送如意去南安王府,也是王公公捧著盒子。”
南風聽後點了點頭,沒有再作聲,在蕭肅看來,這位大理寺丞對自己的話很失望,可這是事實,他總不能捏造事實。蕭肅很坦然,他衝徐長厚深施了一禮:“長厚,我有一事託付給你,如果我有事,煩請,照顧小妹,我能信的只有你了。”
徐長厚連忙扶起蕭肅:“青妹也是我妹妹,我自會照顧,你且放心,若趙家對不住青妹,我必饒不過他們。”
“趙家?”蕭肅冷笑:“前幾日,聽聞我入獄即將判罪,已著人上門退親了。”
“趙家,他們怎麼敢?”徐長厚氣得眼睛能噴出火來:“我明天一早就去趙家——”
“不必了”蕭肅很平靜:“這樣的人家,不嫁也罷,能退親,倒是她的造化了。”
徐長厚還待再說什麼,蕭肅不理他,轉向南風再施一禮:“蕭肅謝過大人鼎力相助,今生只怕不能相報,來生必以命相報。”
“你和徐長厚怎麼動不動就以命相報,我要你們的命作甚?”南風淡淡一笑:“留著命,想想如何報答我,纔是我想要的。”
蕭肅眼睛一亮,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夏大人,你的意思是——”
“還有一些事情還需要去驗證,但我已經基本想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南風很坦白:“我不敢說有完全的把握,但七成的希望還是有的,你靜候佳音吧。”
南風一出刑部,徐長厚就連連追問:“夏大人,你說你想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意是誰偷的,怎麼偷的?你真的有把握?萬一,萬一沒成,蕭肅該如何是好?”
“你別吵,吵得我腦仁疼,我都沒法思考了”南風吼了一嗓子,徐長厚清淨了,但謝樾和小六很快迎了上來,也是一連串的問題:“怎麼樣?有收穫嗎?找到竊賊了嗎?到底是誰,他是怎麼偷走如意的?”
南風舉手投降:“放過我好不好,我本來已經快抓住竊賊了,被你們一吵,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讓我清淨一會兒,好不好?”
世界終於清淨了。
一路上,四人都很安靜,南風陷入了沉思,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眉頭又舒展開來,但很快眉皺得更深。其餘三人都盯著她,隨著她的表情心情忽上忽下,三人不時地交換一下眼神,卻誰都不敢作聲,連最沉不住氣的謝樾,也安靜得像只鵪鶉。
回到大理寺,南風將自己關進了房裡,三人在外面面面相覷,初九不瞭解情況,急著追問事情的進展,徐長厚簡單介紹了見著蕭肅後的情形,初九也是著急,恨不能進房去把南風抓出來問個清楚,但好在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想了想便道:“咱們別打擾夏大人想事情,現在是關鍵時期,咱們幫不上夏大人的忙,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幫忙,長厚,你把案情捋清楚記下來,後面肯定用得上,咱們幾個文筆你最好,這事只能你來幹,我再把卷宗捋一遍,看看有沒有疏漏的地方,至於小六,天也快亮了,大家都累了一天了,你去準備點熱水,大家洗把臉去去疲,再把早點給準備上。”
兩人應了聲是,便忙活開了,見沒給自己排活,謝樾急了:“我呢,我幹什麼?”
初九還真不知道現在有什麼是謝樾能幹的,不過他難得這麼積極,還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於是指了指南風的門,壓低了嗓音:“你便在這裡候著,現在是關鍵時刻,夏大人隨時都會出來,也有可能會指派任務給你。”
謝樾覺得初九講得很有道理,倒也不嫌棄守門的任務沒什麼技術含量,端端正正地在南風門口立著,等著南風出來指派任務。
南風拉門出來,看著像門神一樣立得筆直的謝樾嚇了一跳,謝樾卻是很高興:“夏大人,你總算出來了,有什麼任務指派給我?”
南風看著同樣一夜未睡,卻精神抖擻活蹦亂跳的謝樾,伸了個懶腰,又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才道:“招呼大家進來,我有任務分配給大家。”
謝樾輕呼一聲,雀躍著去招呼大家,南風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年輕真好啊,卻忘了,自己好像比謝樾還小一歲呢。
四人一進門,就緊盯著南風,生怕漏掉了南風的一言一詞,南風被這渴望的眼神看得有點緊張,清了清嗓子才道:“我仔細把這個案子的前前後後捋了一遍,特別是晚上蕭肅和我說的那些話,我開始懷疑的是禮部官員,畢竟如意是他們送過來的,但蕭肅證實,禮部官員將如意移交給他和王公公時,兩人是一起驗證過如意是沒有問題的,所以禮部官員的嫌疑可以排除,那麼嫌疑最大的就是蕭肅和王公公了,假如蕭肅不是竊賊,那麼就是王公公,如果是王公公,他什麼時候能夠把如意偷走呢?畢竟鑰匙在蕭肅手上,蕭肅也證實鑰匙並未離開過身邊,那麼王公公是怎麼偷到如意的呢?”
南風將問題拋了出來,四人都是眉頭深鎖,徐長厚無奈地搖了搖頭:“蕭肅很肯定鑰匙沒有離開過自己,王公公沒可能偷到鑰匙的。”
南風搖頭:“我的問題不是如何偷到鑰匙,而且如何偷到如意。”
徐長厚不解:“兩者不是同一意思嗎?沒有鑰匙就偷不到如意——”
“如果事情是這樣呢,據蕭肅講,禮部官員將鑰匙交給兩人後,兩人試過鑰匙打開盒子後,又同時關上盒子,如果蕭肅是按下了關盒子的開關,而王公公沒有,只是假裝關上了關盒子的開關,那麼盒子實際是沒有關上的,然後是王公公捧著盒子和蕭肅一起去了馬車,兩人放好盒子後,恰好又是蕭肅先下馬車,又和副手聊了幾句,這段時間,足夠王公公將如意偷出,如意不大,藏在袖子或懷中完全看不出——”
其餘四人都驚愕地長大了嘴巴,都被南風大膽的猜測驚呆了,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可能,邏輯上完全成立,再細想,彷彿事情本就是這樣的。
最沉不住氣的反而是初九,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霍地站起身:“夏大人,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就從來沒有往這裡想過,老想著鑰匙鑰匙,卻從沒想過沒有鑰匙也可以打開盒子,夏大人,你真是太佩服你了,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啊?”
徐長厚也是反應了過來,比初九還要激動,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就知道,蕭肅不是竊賊,太好了,夏大人,太謝謝你了,您的大恩大德,我和蕭肅一定——”徐長厚本想說以命相報,突然想起南風說過最討厭這話,連忙剎住了話頭,隨即改口道:“以後但凡夏大人有任何吩咐,我徐長厚沒有二話。”
謝樾的反應又比徐長厚慢了半拍,他其實對案情也是一知半解,不過見初九徐長厚兩人這麼激動,知道事情解決了,也不由激動起來:“太好了,那咱們是不是立功可以領賞了?夏大人,你可別忘了,要給我記頭功的。”
“大家先別激動”南風是最平靜的一個:“我只是提出了一種可能性,雖然聽起來很有可能,但還需要驗證,所以——”南風先指了指自己:“明天我去核實裝如意盒子的機關,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這是最關鍵的,如果不是,那我的假設就得全部推倒重來。”
“不會的,不會的”說話的居然是謝樾:“夏大人的假設不可能是錯的,我們對大人有信心。”
南風忍不住笑了:“但願如此吧,時間太短,咱們也不想其他可能性了,假設是王公公偷了如意,那他在當時把如意轉移的可能性大,因爲後來的行程都是謝樾安排的,他在路途中轉移的風險要大很多,而且事發後,所有護送人員都經過嚴密搜查, 未發現如意,所以,你們四個明天去調查一下王公公將如意偷到手後的行蹤,特別是和什麼人接觸過,越詳細越好。我是這麼想的,出發當天,人多最亂,這時候把如意移交出去最不引人注目,風險最小,所以你們要詳細瞭解王公公當日的行蹤,爲了避免打草驚蛇,你們不但要問王公公的,也要問蕭肅和其他人的,不能讓人知道我們開始會懷疑王公公了,如果有人問起來,就算新來的大理寺丞走過場,還有,王公公也要問,否則他定會懷疑,王公公讓謝樾去問,這才能讓王公公放鬆警惕。
“我?”謝樾不敢置信地看著南風,見南風瞪他,嘟囔了一句:“我不善作假,我怕被王公公察覺。”
“你就按你平時的做派就好,進去就嚷嚷,隨便問兩句就結束。”南風沒好氣:“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謝樾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表情,南風不理他,對著初九道:“如果有重大發現,馬上知會我,我查完盒子就回這裡,咱們明天,不,是今天,就讓事情水落石出。”
南風擡頭望了望窗外,天色已漸漸泛白,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