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塵埃落定。
由始至終,萬寧蒼白著一張臉,表情也是淡淡的。甚至在許芳菲表演完噓寒問暖後,趁無人注意時露出你能耐我何的笑容時,他都表現得十分淡然,對許芳菲的挑釁視而不見,送她離開的時候,甚至還能保持微笑。
不過在許芳菲等人的身影完全淡出視線後,萬寧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眼神也漸漸變得凌厲起來,在發現南風注視著自己的時候,萬寧收起了眼中的凌厲,衝南風深鞠一躬:“夏大人,今天的事謝謝你了,從今往後,夏大人但凡有任何差遣,萬某絕不推辭。”
“世子言重了,舉手之勞,當不得世子大禮。”男女有別,南風虛扶了萬寧一把,萬寧順勢起身後她便提出告辭。
萬寧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問:“夏大人,你剛纔通靈的時候,晴兒,她,她可有話對我說?”
南風看著萬寧,真心覺得他有些可憐,那麼一個意氣風發的人,說這話的時候,卑微到了塵埃裡,南風都不忍去看他眼中希冀的目光,一時不知該如何做答.萬寧誤會了,眼中的光一點一點消失殆盡,苦笑道:“我還指望什麼呢?害死晴兒的元兇就是我,我還指望她跟我說什麼呢,她只怕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我真是悔不當初,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想失去,結果倒好,什麼都沒得到,還把最重要的失去了,失去了她,我還要其他的做什麼,做什麼呢?!”
萬寧的情緒有些失控,南風想隱瞞也不能隱瞞了,只得據實已告:“其實我並不懂得通靈,不過是在看到梅姨娘指甲縫中有一小根絲線,這絲線是蜀錦,因爲名聲不顯,所以京城中並不流行,但梅姨娘愛穿,她身上穿的就是蜀錦。但她身上的衣物並無勾損,除了她之外,應該只有她偏愛的丫鬟纔有蜀錦的衣物,況且,梅姨娘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能將她半夜騙到池塘邊的,除了她身邊信任的人,還能有誰呢?恰好我看到煙雨的衣服是蜀錦的,且袖口有一絲很小的勾痕,兇手不是她還有誰呢?所以我詐了詐她——”
萬寧的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失望,還是如釋重負,良久,他才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夏大人真是足智多謀,萬某佩服。”
南風原本對善於鑽營,且腳踩幾條船的萬寧並無好感,不過看他因梅清晴之死痛不欲生,且悔不當初,不由對他的印象有了幾分改觀,倒也不忍心他一蹶不振,不由勸道:“兇手自裁謝罪,臨終前亦已悔過,也可告慰死者,人死不能復生,還請世子節哀。”
“兇手?”萬寧冷笑:“夏大人應該知道煙雨不過是受人蠱惑,真正的兇手剛纔還耀武耀威地從我身前走過,嗤笑我的懦弱與無能,我恨不能親手撕了她,但我偏偏拿她毫無辦法,爲了家族,爲了我自己,我不能將事情公之於衆,兇手也就是吃定了我這一點,你看,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私,又無用的男人——”
萬寧臉上露出一種心如死灰的沉寂,南風有些不忍,這也是個有理想、有抱負、有能力的男人,雖然不關自己的事,但南風就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消沉、沉淪,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道:“其實,也不是拿她沒辦法——”
萬寧猛地擡頭望向南風,眸中的光亮讓南風有些心虛,她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這男女之間的情愛很複雜,若一個女子真的對一個男子死心,那就是全不在乎,若一個女子仍處心積慮報復某人,那說明她對此人情誼尚存,這點情誼,就是反齧她的刀。”
萬寧怔怔地看著南風,腦中思索著南風的話,有些明白了,似乎又有些糊塗,還有些猶豫,南風似是看懂了他,淡淡地笑了笑:“世子是光明磊落的人,應該不喜歡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更何況是對一個女子。我也不喜歡,不想因爲一個結果,就變成自己最不屑的那類人,但是,在面對人渣的時候例外,因爲對方不會因爲你乾淨就也乾淨,我喜歡公平。”
萬寧仔細咀嚼著南風話裡的意思,突然便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些年,他因爲父親,因爲這個爵位,活得越來越憋屈,包括許芳菲的事情,就算明知晴兒是因她而死,卻是束手束腳,全無反擊之力。
南風的一席話,讓他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整個人一掃剛纔的死氣沉沉,變得鬥志昂揚起來,他再度對著南風深深鞠了一躬,心悅誠服:“夏大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感謝夏大人的指點,萬某此刻彷彿涅槃重生,從今往後,萬某唯夏大人馬首是瞻,我不多說,日後但看我的行動即可。”
南風沒想到這萬安侯世子還是性情中人,若自己是個男的,只怕當場就要和自己結拜了,也不知道自己這番勸導是對是錯,會不會將一個正直的好青年引入了歧途?
南風知道對這種熱血上頭的愣頭青,一未推辭並不能打消萬寧的熱情,於是對於萬寧的好意,半推半就地應承了下來,反正他很快就會明白,自己並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他挺身而出的,不過有這麼一個人,去對付許芳菲也是件好事,至少她就沒那麼多精力來對付自己了。
南風和鬥志昂揚的萬安侯世子道別,事情得到了完滿解決,又多了一個朋友,南風的心情也振奮了不少。近來,雖然面上不顯,但其實內心還是被交子案搞得心力憔悴,甚至有些自我懷疑。在萬安候府,南風似又重新找回了自信,她決定回去將交子案再從頭梳理一遍,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線索。
一路上謝樾有些蔫蔫的,南風原本還想表揚他,自己裝神弄鬼通靈的時候,謝樾配合得很好,那落葉在自己身下形成蒲團狀,簡直是神來之筆,極大地增加了自己會通靈的真實性。
“你怎麼了?什麼事情不高興?”南風覺得有不要開導一下這個腦子一根筋容易誤入歧途的直男:“因爲我教萬安侯世子做事不擇手段?”
“夏大人,怎麼能教人做事不擇手段呢?這不等於是教人作惡嗎?”謝樾悶悶地,果然是因爲這個不高興。
南風沒有對謝樾展開說教,從謝樾平日的行事就知道,他在一個很開明的環境中長大,被保護得很好,萬寧要對付的,又是他曾經心儀的女子,他不贊成自己的做法也很正常。
南風笑了笑,沒有作聲,謝樾卻似看出了她的想法,很認真地說道:“我並不是因爲萬安侯世子要對付的是許姑娘所以這麼想,我對許姑娘早已沒有其他的想法,就是覺得如果讓許姑娘伏法,需要將自己變成和她一樣的惡人,我寧願讓她繼續逍遙幾天,總有一天,會有正當的辦法將她繩之以法的。”
天真啊。南風覺得有必要讓謝樾看清現實:“如果惡人在逍遙的時候,又出來害人呢?如果下一個被害的人是我,難道我要成爲你仁慈的犧牲品嗎?謝樾——”南風看著謝樾,很認真地說:“不擇手段不是貶義詞,是中性詞,要看不擇手段的對象是誰,有的時候,對付惡人,需要用一些非常手段,這也是讓好人,那些守規矩的人,少受一些傷害。
當然,你能這麼想,證明你是一個非常坦蕩的人,但是,壞人有時候真的很壞,讓他們繼續在世上作惡,或許是對好人的謀殺。所以,對惡人,我不介意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這也是對這世上的好人,好的規則的保護。”
謝樾很認真地思索著南風的話,沒有立刻反駁,當然也沒有表示贊同,南風覺得這很正常,在以惡制惡,以暴制暴的問題上,原本就有很多分歧,支持和反對者,誰也不能說服誰。
南風拍了拍謝樾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不同時期,甚至不同的事情,對不擇手段的想法都會不一樣,不要勉強自己現在就做出選擇,總有一天,你會很清楚地知道,該怎麼做,怎麼做是對的。”
謝樾仔細想著南風的話,總覺得夏南風的話似是有感而發,似是經歷過許多事情後的經驗分享,他用力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這個複雜的問題。也許,在經過過更多的案件,更多的事情過後——
許多事情,會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