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最後的出海

“我沒瘋！”

鬢髮斑白的林老太爺憤憤不平地指著空無一物的地面：

“它就站在這兒，一隻猴子！一隻很大的猴子！它渾身金毛！”

“你們看不到嗎？”

衆人面面相覷……

完了，老頭子瘋了！

妻子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顯然丈夫突然發瘋，對她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

林六氣得鬍子都開始抖了，爲了證明自己沒瘋，他又希冀地望向了女兒：

“小曦，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還見過它呢！大猴子啊！”

女兒呆了呆，仔細想了想，最終不確定道：

“當年……好像確實有只大猴子……一身金毛……”

“這就對了嘛！我沒瘋！”

林六笑了起來，但女兒卻沒有笑，而是面露思索：

她確實記得那隻奇怪的金毛大猴子，因爲它會說話！

雖然已經過了將近三十年了，但她對那隻會說話的怪猴子還是有不少印象的。

但是……

任是她怎麼瞪著眼睛仔細看，也始終沒有在父親指著的地方找到哪怕一根猴毛。

她想了一會兒，最終只能悲哀地認爲：

父親是真瘋了！

一定是他太想成仙了，這些年來，一直在練什麼騙人的觀想法，打坐打半天，人都練傻了，也沒見他練出點法力神通來。

於是心力交瘁，進而傷了性靈，直到今天產生了幻覺……

女兒抹了抹眼淚，愧疚地認爲是自己多年不孝敬父親，這才導致了今日之果。

女婿也琢磨了一會兒，嚴肅道：

“爹，咱們還是去城裡找個名醫看看吧……”

“伱！你們！”

林六氣得七竅生煙：

明明自己沒有撒謊，也沒有發瘋，猴子就站在旁邊！

爲什麼都看不見呢？

氣了一陣，林六轉頭疑惑地問猴子：

“是不是你使了什麼障眼法？”

“沒有。”

猴子搖搖頭：

“凡人本來就看不見已經成仙的我……”

聽了猴子的解釋，林六不禁感慨萬分：

果然是仙法！那破觀想法就算練成了，也不過是多了個法相，會使些法術罷了。

哪像這猴子從仙人那裡學的仙法，練成了，凡人直接就看不見它……

“不管如何，這個仙我都求定了！”

林六一拍巴掌，正色道：

“我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不能再錯失第二次！”

“如今我也年過半百，家裡也沒什麼事需要我來操心，如果我再不抓住這次機會，恐怕此生就真的再無長生之機了……”

女兒張口還要再勸，林六卻不聽了，氣呼呼地就開始收拾起了行李，他決定的事情，絕不輕言放棄！

【你不顧家人的勸阻，執意要在有限的生命裡抓住那一線生機！】

【於是你買了一條更大的新船，又準備了滿倉食物與飲水，以及刀槍等武器……總之，你盡力做好了所有準備。】

【最後你登船劃槳，在新年的鞭炮聲中，毅然辭別家人，獨自踏上了尋仙的道路！】

【反正你一介老朽，雙親早已安然離世，唯一的女兒也早已嫁作人婦，除了妻子，你別無牽掛。】

【而妻子年歲也已經大了，她倒是想跟著來，不爲求仙，只爲照顧你的生活。】

【但你卻固執地表示：我這次是去尋仙的，如果那位菩提老祖看見我還有人跟著照顧，覺得我是個吃不了苦的廢老頭，不收我了怎麼辦？】

【莫擋我的仙緣！】

【你斷然拒絕了妻子的相隨，劃著船就走了，把老年人的固執顯露得淋漓盡致……】

遠遠望著駛向遠海的小船，女兒只覺得父親真是瘋了！

就這麼個破船，居然想跨越大洋阻隔，去那遙遠的西牛賀洲……

女兒越想越氣，狠狠罵起了丈夫：

“你也不知道攔一下！白長你這麼大的個子了，要是爹出了什麼事……”

女婿就覺得很委屈：

我敢攔個屁，老爺子年輕時候就在縣城裡混得風生水起，還幫著官府誘殺過賊軍首領，那氣勢，那體格……就算五十多歲了，我也不一定打得過他！

況且，即便我打得過，我敢打嗎？！

女婿敢怒不敢言，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

只有老婦人呆呆地望著丈夫劃船遠去，良久才苦澀一嘆：

“這個老頭……”

丈夫不帶她，名義上是怕仙人嫌他吃不得苦而不收徒，但老夫老妻的，她還能不知道枕邊人是什麼心思嗎？

分明就是他心裡虛，對此行前途難料……爲防止危險，是以不帶她。

他可以不要命地死在海上，只爲了最後的夢想與機會去拼一次，不論生死，他都可以接受。

但若家人在側，他反而束手束腳，萬一遇見不測，他後悔都來不及……

而事已至此，也只能任由他去瘋一把了。

……

【你獨自劃著船，向著那西牛賀洲的方向劃去……或許也不能說是獨自，因爲猴子也在船上。】

【“你真的不能帶我飛過去嗎？”】

【劃著船槳，你默默地又問了猴子一次，在你想來，這廝都成仙了，帶人直接飛到菩提老祖那邊不就行了？】

【然而，不行是真的不行。】

【猴子搖搖頭：我雖成仙，但反而是無法干涉天地自然運行的，拜師的路只能由你自己走，我最多幫你指路……】

【說著，它不禁笑道：“當年我說我保護你去求仙，你不去……現在想去，就只能你自己去了。”】

【你默不作聲，只專心劃著船槳，順著風向往那遙不可及的西牛賀洲行去……】

【猴子忽然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不是。”】

【你猶豫了一下，最終搖頭道：“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是的，你只是不相信自己。】

【雖然你此番對再次見到猴子感到很開心，但你又不傻，明顯只有你能看見它，家人則完全觀測不到它的存在……這隻有兩個可能。】

【一個是真如猴子所說，它已經成仙了，所以凡人看不見它，它也干涉不了世間自然的一切！】

【另一個，則是你真的瘋了……】

【你無法驗證猜想的正誤，也不敢篤定自己精神沒問題。】

【因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身爲當事人，自然知道自己爲了求仙而有多魔怔，你觀想法修行失利，長生不老的夢想只能寄託在當年的大猴子身上。】

【多年以來，你每時每刻都在幻想猴子能化不可能爲可能，直到求仙歸來，然後帶著你一起成仙！】

【猴子以及你在它身上寄託的幻想，早已成了你的執念，年歲越大，執念越深……】

【時至今日，你完全不敢篤定自己精神沒問題，因爲在這種級別的執念影響下，你得點臆想癥，產生點幻覺，那也並不是多難以理解的事情。】

【正因爲你不敢篤定，所以你才拒絕了妻子的隨行照顧：假如你是產生了精神問題，那這回出海就是必死的！無論翻船還是迷路，或者別的什麼意外，只死你一個人就好了。】

【而假如你所認知到的猴子是真的，它真的能帶你去拜那菩提老祖爲師，修習長生不老之術……】

【那自然皆大歡喜！等你仙法有成，再回來目送家人生老病死也行。】

【總之，你在現有的信息下做到了你所能做到的最優選擇！】

【無牽無掛的你，想用自己不值錢的老命來做一個重大的實驗，是成是敗，是生是死，你都可以接受……】

【時隔近三十年，你終究還是成爲了一名純粹的求道者，與當年那隻自信的猴子一模一樣。】

【……】

【小船隨波逐流，時間也緩緩流逝。】

【從日出到日落，你劃一會兒槳，又順一會兒風……所幸路上並沒有風暴之類的災難，也不知是你單純的運氣好，還是猴子專門給你指的安全航線，反正你真的往西邊越行越遠。】

【一天，十天……】

【一月，十月……】

【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你駕著一葉似乎隨時都會傾覆於遠海的小船，越行越遠……漸漸的，你失去了方向，因爲根本看不見陸地與海島，天地四方全是茫茫碧波。】

【但你從沒有害怕過，因爲猴子一直在給你指路，哪怕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用擔心迷航！】

【當然，你相信猴子，本質上還是在相信自己，你不知道猴子是真是假，只能強迫自己相信自己……】

【你帶的乾糧和淡水，一個月不到就吃完了，於是爲了支撐下去，你只能在猴子的指引下找到小島或陸地，然後就地補充與修整。】

【而由於你每次都能真的找到小島和陸地，於是你對猴子的信任度便也越來越高，你開始相信它的真實性，相信它描述中的“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以及洞中仙人“菩提老祖”……】

【如此五年。】

【五年後，你終於從茫茫大海中找到了一片無垠的陌生陸地！】

【“這裡，就是西牛賀洲！”】

【猴子得意洋洋道：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你沉默了良久，什麼都沒有說，因爲沒必要。】

【一路上，指引的準確度都是百分百，那當初的一點懷疑，自然也早就消散於無形了……】

【你現在只關心一件事。】

【期待、忐忑……種種複雜的感情開始逐漸匯聚，越是靠近西牛賀洲，這些感情就越濃重。】

【“菩提老祖……真的會收我爲徒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