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駕士將陸鴻引到馬車之上,又將遲行栓在了車尾,自己再爬回到車轅之上。陸鴻上車之前向小金子揮揮手,示意他先回,便一矮身,鑽入了車簾之中。
厚重的門簾掀開,一股迎面而來撲鼻的濃香叫他熏熏欲醉,馬車中光線昏暗,幾乎看不清事物,只能影影綽綽瞧見一個橫靠車上的女子。忽聽那車伕“嘚兒”一聲,皮鞭一抖,四匹健馬當(dāng)即嘶鳴一聲,撒蹄而走。陸鴻原本便半蹲著不大穩(wěn)當(dāng),此時被這車勁一帶,險些兒驚呼一聲,一頭往前栽去。
好在他反應(yīng)級快,右手在身前一撐,當(dāng)即穩(wěn)住身形。
此時便聽一個優(yōu)柔的女聲淡淡地道:“原來陸副指揮這般的弱不禁風(fēng)……”
陸鴻坐正了身形,眼觀鼻,鼻觀心,恭謹?shù)氐溃骸瓣戻櫚菀娍ぶ鳎囍歇M小,不能失禮,請郡主海涵。”
車外蹄聲踢踏、車轍在平整的官道上輕微地左右起伏著,發(fā)出“骨碌碌”的轉(zhuǎn)動聲,車廂裡卻是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廣平郡主的手指在暖爐上輕輕轉(zhuǎn)動的“梭梭”聲。
過了半晌,才聽得廣平郡主從鼻腔裡發(fā)出“嗯”的一聲,便又繼續(xù)沉默下去。
嗯是甚麼意思?
這算是接受我的理由還是隨便發(fā)出點聲音?
陸鴻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不懂這個女人在想著甚麼,也不明白叫自己上車的原因,只得默默地正坐著,靜等下文。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速減緩,最終微微一晃,在某處停了下來。跟著便感覺那駕士悄沒升息地溜下了車去,繼而發(fā)出沙沙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四周已完全靜了下來,陸鴻鼻中嗅著一股動人的體香,只覺得胸口一股暖意,緩緩地升騰上來。他連忙暗自剋制,可是這車中的氣氛實在太過曖昧,叫人不由得心猿意馬。
此時但聽得廣平郡主的衣衫簌簌響起,約莫是坐了起來,不一會說道:“陸大人,請不必拘束。”說著“嚓”的一聲,點燃了一枚火絨,發(fā)出一點幽幽的暗光,跟著只見廣平從車板下拉起一面小幾,摘下壁上的燈籠,除去燈罩,用火絨點燃了其中的蠟燭,車中頓時便明亮起來。只不過隨著杏黃色的紗布燈罩重新罩上,這明亮的燭光便又成了一種昏黃柔和的光彩。
今日廣平身上只穿著一身襦裙,外面一身披肩,包住圓潤的肩膀及半隻手臂。但是低平的領(lǐng)口顯然遮不住胸前的一片雪白,露出一段若隱若現(xiàn)的乳溝出來。
她今日未施粉黛,濃密的髮絲隨意地挽在腦後,用一支鳳頭金釵彆著,端地是美豔不可方物,正應(yīng)了“二八
花鈿,胸前如雪臉如花”的詞句。
這車廂整個兒用棉絨做成的軟墊覆蓋著三面牆壁,車內(nèi)還點著一爐香炭,因此倒沒甚麼寒意。
陸鴻不知道她到底打的甚麼主意,心中不禁胡思亂想:難道是瞧上我了,特地在這野外相會?
他馬上便將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拋諸腦後,直截了當(dāng)?shù)叵驈V平問道:“冒昧請問郡主,招職下前來到底有何吩咐?”
誰知廣平並未答他,只是支著一隻手臂,半倚在美人靠上,睜著一雙煙雨迷濛的眼睛,毫無聚焦地、癡癡地望著車頂?shù)牡窕ǎ季貌胖烀嬢p啓,空洞的聲音彷彿從天外響起:“我在找一個人……”
陸鴻沒有答話,他實在不知怎樣去回答,因此只好沉默著。
過了一會,廣平忽道:“陸大人,你似乎在躲著我?”
陸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確實是在躲著她,原來還不知道原因,現(xiàn)在卻已明白了,自己無疑是對這個只見過一次的郡主產(chǎn)生了奇怪的好感。或許是頗有些“相見不如懷念”的想法,或許是因爲(wèi)自己的怯懦,或許是自卑?
總之他既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
因此在吳衛(wèi)替他們傳話的時候,他本能地選擇了拒絕,並且將司馬巽拿出來,作爲(wèi)自己的擋箭牌。
男女之間的事情似乎總是這樣不可理喻,矛盾之中卻盡是柔情。
他沉默半晌,只好道:“是的,請郡主恕罪。”
廣平忽然“噗嗤”笑出聲來,直勾勾地瞪著他,問道:“你是怕我,還是喜歡我?”
陸鴻吃了一驚,他對廣平的直白毫無防備,嘴脣張了張,卻不敢答。廣平見他侷促窘迫的模樣,更加放縱地大笑起來,並伸出一條雪白的手臂,緩緩攀上了他的脖頸。
陸鴻感受著她柔弱無骨的手指似有意似無意地在他的臉頰摩挲,嗅著她身體上散發(fā)出來的誘人的芬芳,心跳頓時急劇加速起來,下意識地向後一縮。他明知自己只是一個獵豔的對象,卻無法生出一絲厭憎,反而感到幾分酸楚。
廣平郡主卻更加放肆,俏美的臉龐緩緩逼近,漸漸已經(jīng)鼻息相聞,間隔咫尺。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車內(nèi)曖昧的氣氛突然達到頂點,陸鴻心中欲*火騰地燃燒起來,突然虎吼一聲,如同獵豹一般彈射而起,翻身將廣平壓在了體下。
廣平“咯咯”一聲嬌笑,伸手便往他的衣釦上滑去,卻突然被另一隻更有力的大手按住。她詫異地向陸鴻望去,卻見對方線條分明的臉就停在自己上方不足一寸之處,在昏暗的燈光下染上
了一層剛毅英朗的輪廓,一雙眼睛如星似電,正定定地瞧著自己。
她鼻中嗅到一股強烈的男子氣息,忽地一陣意亂情迷,感覺到自己的心扉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輕輕觸動,這叫她沒來由地生出一絲慌亂,隨即痛苦而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陸鴻並沒有在她的期待之中進犯,而是放開了她的手,用溫暖的手指在她瑩白光滑的臉頰上輕輕撫摸,忽然問道:“郡主,你快樂嗎?”
廣平心中一動,茫然地睜開眼睛,感覺到剛纔壓著她男人正緩緩坐起身來,並在不遠處望著自己。
陸鴻道:“如果您真的需要我,那便再來找我,陸鴻萬死不辭。”說罷他便掀開厚重的車簾,頭也不回地走下車去,不一會響起一聲馬嘶,接著蹄聲由近及遠,終於消失不聞。
車中只留下廣平一個人孤零零地橫臥在柔軟的毛毯上,她只覺得身體和心靈都空蕩蕩的。
曾經(jīng)也有一個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可是那個人已經(jīng)去了遙遠的天國。她重新閉上眼睛,眼前還殘留著那個陸鴻的身影,那影子的身後卻又緩緩走出一個少年來,純真的笑臉上洋溢著矜持而無法遮掩的愛意,卻漸漸地與前面的身影合爲(wèi)一體……
廣平忽然惱怒起來,揮揮手將她眼前的幻象驅(qū)散。這個姓陸的,他算得甚麼?
她泄憤般地將肩上已經(jīng)滑脫的披肩揪在手裡,“呲啦”一聲,狠狠地撕成了兩半。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一股深深的羞辱感瞬間籠罩上來——這個小小的六品校尉,他以爲(wèi)他是誰?他有甚麼資格這樣問我?
廣平的眸子突然變得陰狠起來,卻又緩緩地黯淡下去,原本捏緊的雙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她並不快樂,這個問題的答案竟從未變過……
此刻的陸鴻正辨認著方向,沿著緩緩流動的洛水向軍營而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並且深深地探問自己:你是不是後悔了?
他也立刻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並沒有。
不可否認的是,在那個瞬間,他的確想要將一切顧慮拋諸腦後,一頭扎進溫柔鄉(xiāng)里,抵死纏綿。可惜廣平那看似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所藏的一抹揮之不去的憂鬱,讓他清醒過來,並且爲(wèi)這個可憐的女子感到悲哀。
是的,儘管陸鴻並沒有得到她的回答,但是他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她並不快樂,他不願意將自己當(dāng)作麻醉劑,讓他的郡主繼續(xù)滑向深淵。
恨也罷、愛也罷,隨它去罷。
不過,陸鴻至此才真正清晰地瞭解到,自己是愛著廣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