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越聊越投機，直到日落西山之時，家人來催花源至大廳用晚飯，陸鴻和吳衛(wèi)這才告辭。花源一直將二人送到院外巷口，並再三約定明日大同市不見不散。
等兩人上了天街，纔想起來一件難事：陸鴻沒馬……
這個湯柏，走的太急，也沒約定何時何處還他的馬匹，這下倒好！陸鴻轉(zhuǎn)身看花府大門緊閉，也不願再去勞煩，便叫吳衛(wèi)帶他去南市的車馬行租用一匹。
“甭租了。”吳衛(wèi)道，“我家住在廣利坊，就在西市邊上……”
“你不早說！”陸鴻沒好氣地道，“先帶我把晚飯解決了，然後弄匹馬來……差點忘了你小子就是神都人！”
好在此時大雪已漸漸停了，兩人便趕著上西市先吃一頓，再說回營的事情。
西市便是花源所說的大同市。
神都郭城內(nèi)三個市：南市、西市、北市。又因坊名而稱作豐都、大同、通遠市。其中南市最大，也最繁華，北市在洛水以北、皇城以東，西市反倒位於最南面，緊鄰著南三門中的厚載門。
這兩人就在西市吃罷了飯，再去廣利坊吳府牽了馬，然後繞道回營。
陸鴻騎著廣利坊吳家牽來的駑馬，慢悠悠地回到洛水大營南寨，吳衛(wèi)在厚載門外遇見玩罷了步打球回來的廣平和贄公子等人，便與陸鴻分別，湊到那班子裡去了。
今日在神都逛了半天，總算是領(lǐng)略到盛世繁華的帝國都城，吳衛(wèi)他們一直吹噓的神都風(fēng)貌果然並無半分虛假，甚至親身經(jīng)歷之後，更感到先前他們看似誇大的描述不僅沒有一絲誇張，反而名不及實。
實在是人類語言的侷限性，和膽小畏縮的想象力，在真正天工鬼斧、窮盡人力的天下之都面前，都顯得頗爲(wèi)蒼白……
他不禁想到，洛陽城的宏偉壯麗並非偶然，若不是盛唐風(fēng)骨的延續(xù)、強大的國家力量和高度集中的中央政權(quán)，加上千百年人民智慧的積澱，這些缺一不可的要素剛好十分巧合地湊到了一起，那麼在如今的時代發(fā)展和生產(chǎn)力條件下，根本無法支撐這樣一個讓世界仰望和驚歎的超級城市！
平靜的洛水在身邊輕緩地流淌，如果明日能趕上天晴的話，化雪時的水流顯然要比此時要湍急得多。此時的洛水流量比後世現(xiàn)代要大得多，與隋運河、通濟渠一起肩負了整個中原往洛陽的漕運中轉(zhuǎn)與吞吐。
南寨轅門還敞開著，寨牆上已經(jīng)掛起了星星點點的火把。一個身材單薄的騎士正駕著一匹馬靜靜地等在洞開的寨門口，搖曳的火光將他的分成五六瓣的身影拉得老長，同時在地上恍恍惚惚地搖動著。
那人似乎聽見了雪地的動靜，忙擡起頭朝陸鴻看來。陸鴻這才藉著昏暗的火光瞧清了她的側(cè)臉——李嫣。
“李姑娘。”陸鴻遠遠地打招呼，他經(jīng)過慎重的考慮，已經(jīng)決定不再叫李嫣爲(wèi)“李校尉”了。太彆扭，而且不符合他們之間朋友的關(guān)係。當(dāng)然了，這個“朋友”的關(guān)係是他自己主觀上認爲(wèi)的，還並沒有徵得李嫣的同意。
不過這種事，好像又並不需要雙方同意的樣子……
好在李嫣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她捋了一把鬢髮，催馬上前兩步，像今早一樣稱呼他的表字：“見漁，你有空嗎？我找你有事。”她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枴?
“有空啊，怎麼了？”他儘量讓自己表現(xiàn)出幾分熟稔的語氣，並且省去了一切客套和繁文縟節(jié)，甚至學(xué)著李嫣的口氣，像老朋友寒暄一樣很隨意地回答了一句。
李嫣微微一笑，她對陸鴻這種反應(yīng)很滿意，雖然心裡還對那件“事”感到爲(wèi)難——不，應(yīng)該說是惱恨和羞臊！她一面示意陸鴻往前走走，一面在回想著自己剛纔打了半天的腹稿，可是自打見到陸鴻那一刻開始，她擬好的那些語言竟一下子全都不知所終！即便想起了隻言片語，也根本羞於說出口……
她不禁又在心裡埋怨起廣平來了，這個傢伙，平日在外邊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算了，怎麼還要把自己拖下水去！而且對象還是他……
她同時也惱恨起自己來，怎麼當(dāng)時就癡傻到答應(yīng)了這事兒？雖然她也安慰過自己，也許廣平真的只是約他打個馬鞠、聊聊天呢。
可是這個解釋在過往無數(shù)次的事實和滿大街的流言蜚語面前，都顯得那樣無力。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走了一段，陸鴻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便搶先問：“聽說你要定親了？”
“甚麼？”李嫣一驚，猛然擡起頭盯著他，隨即便低下頭去，“你也聽說了？”卻見陸鴻神色如常地點點頭，說道：“倒沒聽說，我猜的。”
今日中午在綠楊樓，聽吳衛(wèi)說起李密源和家裡鬧翻的事情，再想到他瞄著自己時那欠揍的眼神，陸鴻的直覺便告訴他事情和李嫣有關(guān)。今天看李嫣這般神色，不由得便聯(lián)想到親事上去了。
雖然他猜想的和李嫣想說的並不是一回事，卻歪打正著地猜對了。
周唐女子都是十三歲便到了適婚年齡，媒婆家長已經(jīng)開始各方留意張羅，到十六歲時許多女娃都已經(jīng)梳著叫人彆扭的婦人髻，帶著兩三歲的娃娃串門子了。大周高祖則天帝便是十四歲時入宮做的才人，當(dāng)時唐太宗有位才名頗顯、後來爲(wèi)太宗殉情的徐妃，也是十二三歲入的宮。
瞧李嫣的模樣，估計也得快二十歲了，這時提起婚事，不僅是順理成章，甚至都有些遲了。
李嫣手指絞著繮繩，只說了一句：“我不願意。”便沉默下來。
是的，她並不願意，她並不覺得成親這事兒非得和年齡掛鉤，有時甚至沒羞沒臊地在想，只要還能生得動娃，都不算太遲……
況且在李嫣看來，她父親李毅給她安排的人並不是個理想的丈夫，不管是從性格上、年齡上、還是學(xué)識能力上。李毅看中的那位，就是今天跟著他們一起去耍步打球的贄公子，那是當(dāng)今二皇子的嫡子……
這並不是說她有多討厭李贄，相反的，她還挺願意和這個活潑而沒有心機的小弟弟一起玩耍。
但是僅限於這些。
李贄纔剛剛十七歲，對於一個丈夫來說，他還太年輕，性格也太過跳脫輕浮，而且並沒有甚麼能叫女孩子傾心的本事。
雖然長相在幾個皇孫之中佔據(jù)了明顯的優(yōu)勢……
當(dāng)然了，還有一樁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由於太子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廣平郡主，所以皇室圈子裡都傳言太子會將李贄過繼過來，據(jù)說豐慶帝也十分支持這一想法！
因爲(wèi)如果太子沒有子嗣的話，不僅儲君之位不穩(wěn)，即使未來繼任皇帝，也存在沒有嫡系繼任者的尷尬情況。到時候那幫政事堂的老東西們很可能會遵循舊制，請立長安武氏後代爲(wèi)儲！
想想他的皇位是怎麼來的罷……
可憐聖文先帝雖然一生文治天下，開創(chuàng)數(shù)十年“載道之治”，可還是因爲(wèi)子嗣全部早夭，臨終時英雄末路，落得個被政事堂一手決定繼任者的悲慘結(jié)局！
甚至在文帝最後繾綣病牀的半年裡，親口頒佈的詔書都無法走出門下省……
當(dāng)然這些事情都和李嫣沒甚麼關(guān)係，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理會家裡的安排，何況她的哥哥也支持她這麼幹！
“你大兄就因爲(wèi)這事兒和家裡鬧翻的，他不同意你嫁給李贄？”陸鴻問。
“嗯。”李嫣點點頭，“他和我爹大吵了一架，還被外公狠狠地訓(xùn)斥了……”
唉，包辦婚姻要不得啊！
陸鴻感嘆著，同時對李密源的觀感也轉(zhuǎn)變了一些。他不知道用甚麼語言來開解自己的朋友，只能說了一句最沒水平也最不漂亮的話：“總之我也是支持你的。”
可是這句平平淡淡的表白聽在李嫣的耳中卻不啻天籟，她以爲(wèi)這世上除了她的哥哥，沒有人會在這件事上替她說話！
李嫣轉(zhuǎn)過臉龐來，向陸鴻感激地說道：“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