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他的乾孃並沒有託人通知他,而是給黃寶帶了信,家裡發(fā)生了這樣大的變故,胡夫人想找這個四兄弟出出主意——她似乎忘了黃寶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老實(shí)莊稼漢!
可是又有啥辦法呢?誰叫黃寶現(xiàn)在是老黃家唯一一個當(dāng)家的男人——他們的老父親好幾年前就得重病過世了,家裡又再沒有別的兄弟……
於是黃寶領(lǐng)著同村趕馬的金老漢找到了陸鴻,當(dāng)然金老漢帶的是口信。
“恁乾孃叫俺帶話:恁乾爹前盼子坐了牢,讓恁四叔(黃寶)想個辦法!”他將之前對黃寶說的話換了個稱呼又說了一遍,但是具體是甚麼樣的罪名,將如何判罰,卻說不大上來。
口信就一句話,聽得出來,胡順?biāo)拍镆瞾K不指望這個四兄弟能想到甚麼管用的辦法,這口信與其說是“求助”不如叫做“通知”。
陸鴻對此也是一籌莫展,他來這個世界之前倒在人世中倒騰過幾年,可是到了這個世界不僅年紀(jì)小了幾歲,一切見識手段對這個世界也全然無用武之地,又無錢無勢,連《大周律》都一知半解,金老漢帶來的隻言片語更是完全無從分析……
正在他乾著急的時候,營帳之外忽然響起一聲喝令:“民夫管事的出來,上官問話!”
陸鴻急忙請金老漢先坐,掀開簾門便走了出去。
只見幾個大頭兵簇?fù)碇晃惑w態(tài)微胖,身著深青色袍服、參軍模樣的官員站在營地中央,周圍幾十個軍帳裡各有好些個民夫掀了簾門探頭探腦地張望。
陸鴻走到跟前作了個揖,報(bào)上姓名。
誰知那官員根本不拿正眼瞧他,等陸鴻做足了禮數(shù),這才擺擺手說了聲“罷了”。
這人跟著便從腰帶上抽出捲成一卷的名冊,在食指上啐了口唾沫,翻了兩頁,翹著兩撇小鬍子甕聲甕氣地道:“你們這裡有個叫陸鴻的,是不是你?”
陸鴻本來正在爲(wèi)胡順的事情著急,見他人模狗樣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忍不住一頓火氣上頭,既不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只站直了問:“敢問上官是?”
旁邊一個小兵似好心提醒他說:“面前這位是青州行營後軍司曹參軍褚大人!”聽聲音就是方纔叫喊的那位。
一聽這位姓褚,再瞧瞧一副矮胖的尊榮,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想必是後軍指揮褚垓的甚麼親戚,瞧他這體態(tài)倒和褚垓真有幾分相像。
好在陸鴻清楚軍中的規(guī)矩大,衝撞上官這種事可大可小,既然對方已經(jīng)報(bào)了官職,他便硬邦邦地答了一句:“小民就是陸鴻!”
褚參軍聽他語氣反倒一愣,再看他不卑不亢似有倚仗的模樣,忍不住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只見他一身粗舊布衣拾掇地還算乾淨(jìng),身量倒是不低,站在那幾乎比自己高一個腦袋,臉頰上的線條因爲(wèi)連日的勞作而顯得
愈發(fā)剛硬,只是眼神冷冰冰的不見絲毫友善。
“我當(dāng)是何等樣的人物,虧得司馬將軍點(diǎn)名就要搶你!”褚參軍冷笑一聲,“本官不管你有沒有來頭,從今以後先學(xué)學(xué)咱們後軍的規(guī)矩!”說著提起硃筆在“陸鴻”兩個字上勾畫了一下。
完事之後褚參軍對那個小兵說:“你去拉五十個人送到左軍,其他的畫完籤留在原地。以後這裡就是戊旅駐營,等新上任的旅帥高將軍到了再詳細(xì)編制。”
頓了頓又故作神秘地道,“聽我大哥說要從你們丁旅調(diào)幾個老兵過來做夥長、隊(duì)正,你們知道的,丁旅是我大哥起家的老本,這種好事當(dāng)然首先想到你們!”
這幾個兵頓時來了精神,後面一個趕忙擠上前來,一疊聲地討好,末了笑嘻嘻地道:“還請大人在咱們指揮將軍面前美言幾句,讓我們弟兄幾個也嚐嚐滋味……”
剩下幾個連聲附和,有的說“做了十幾年鳥兵,誰不想高升一步”,有的說“咱們後軍油水是有的,就是掙不到功勞”。
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說罷一齊盯著褚參軍,無不露出希冀的神情,生怕他皺一皺眉或搖一搖頭。
幸好這褚參軍閉眼考慮了一會,終於搖頭晃腦地說:“等我見到大哥便提一嘴罷了。”這幾個人說說笑笑,根本就將陸鴻晾在了一邊。
好在陸鴻天性沉穩(wěn),此時既不氣也不急,索性抱著手臂冷眼旁觀,要瞧瞧他們玩的甚麼花樣。這時耳邊隱隱響起踢踢踏踏的馬蹄聲,約莫有十幾騎,正朝這座營盤而來。
對面幾人充耳不聞,依舊聊得熱火朝天,那褚參軍正在對幾個士兵吹噓少年時堂兄褚垓是如何如何時運(yùn)不濟(jì),又是如何投的他家,他的老父親如何省下兩口飯食將褚垓救了回來云云。
大頭兵們紛紛讚揚(yáng)褚參軍家恩義仁厚,褚將軍能有今日的造化必然要感謝褚參軍的老父親等等。
陸鴻見營外十幾名騎士,除了當(dāng)先一個矮胖的緋色袍服將軍,後邊一溜都是身形健碩的跨刀深淺青色軍袍親衛(wèi),料是褚垓到了。
那矮胖將軍正是在都督府裡見過的褚垓,當(dāng)日李毅將輜重第三營裡的二千民夫撥給徐州鄧波時,跳出來辯解的便是他了。
其實(shí)倒不是這人有多正直,相反,他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外號“褚老財(cái)”!
褚垓那日之所以急著爭辯,仍是捨不得他到手的二千新兵罷了。
只見他馳到轅門外便從座下杏黃色大宛馬上翻身而下,伸手居然頗爲(wèi)矯健。親兵隊(duì)正剛要通報(bào)全營迎接指揮將軍,卻被他伸手?jǐn)r了下來。
這位掌管著整個青州行營的兵甲器具、吃穿用度,麾下青州行營後軍、民夫、軍醫(yī)營共計(jì)三萬餘人的指揮將軍,從進(jìn)轅門起便陰沉著臉色,心裡正惱火地嘀咕:這個坤狗子在搞甚麼鬼!
昨晚上給他交代得好好的,讓他一大早就來集合人馬,先把名冊畫了,這都快中午了校場裡半個人影
也沒看到……哦,好像有一個站在那裡。
他儘量保持著一位從四品下明威將軍的涵養(yǎng),悄無聲息地走到褚參軍身後。那幾個大頭兵剛剛誇完“褚大人高義”、“褚大人良善之家”,陸鴻向褚垓躬身作禮之後便繼續(xù)冷眼旁觀。
“我爹賣了家裡過年的老豬,供他讀了幾年書,好歹混了個功名,這纔有的今天,否則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軍指揮!”
褚坤在那口沫橫飛,手臂誇張地?fù)]舞著,“本來我哥那五短身材諸位是知道的,還不及我高(伸手在自己額頭比劃了一下),相貌也憨的很,怎樣娶上媳婦的?那是我爹找親戚們借了好幾貫錢,欠下一漫山的債,三媒六聘纔給他擡了村頭王老漢的閨女回來的……”
大頭兵們聽到這等趣事,都鬨笑了一下。
褚垓鐵青著臉,揹著手一聲不吭地站在這幾人後面,似乎隨時便要發(fā)作。
陸鴻本來是抱著幸災(zāi)樂禍的心境等著看幾人笑話的。
誰知道這褚坤嘴上根本沒個把門的,越說越是不堪,心下終於不忍,一咬牙跨前一步行了個軍禮——剛纔褚坤已經(jīng)在名冊上勾過他的姓名了,現(xiàn)在他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府兵身份——向褚坤身後道:“後軍陸鴻參見褚將軍!”
那褚坤竟是個不知死的性格,他話頭正說到興處突然被陸鴻打斷,心中很是厭惡,不耐煩地?fù)]手叱喝:“本官又不是甚麼將軍,想拍馬屁還不如來點(diǎn)實(shí)惠的!”
他竟公然開口索賄了!
他身邊那幾個兵卻都回了頭,一個個見了鬼似的瞪著身後,有一個最不堪的,嚇得兩腿直抖,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又撲通一聲倒了下去——竟給嚇得癱了。
褚垓那親兵隊(duì)正不等他吩咐,一招手上來幾個手下,冷聲下令:“都拖出去一人八十鞭子!”那些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即便兩人一個,拖著幾個大頭兵一路哀嚎著出了營門。
褚坤渾身一陣激靈,連忙轉(zhuǎn)過身去,也不敢看他堂哥的臉色,身低著腦袋乾笑著說:“哥,你不是晌午纔到嗎?”
褚垓懶得理這個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向親兵隊(duì)正說道:“小趙,給指揮所傳個令,把這狗日的差事卸了,先關(guān)半個月禁閉!”
那趙隊(duì)正答應(yīng)一聲,掏出一本小冊子撕下一頁用炭筆寫了幾個字,交到一名親兵手上。
褚坤連忙拉住那名小兵,朝著他哥苦苦哀求道:“別呀,哥!你看在我爹的份上……”
“滾你個球!”褚垓不等他說完一腳便將他踹了個大馬趴,“要不是看在我叔的份上你這狗頭早都砍了八百遍了!”
褚坤這一腳挨的實(shí)在,當(dāng)即蜷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說不出話來。
褚垓本來在搶人的事情上壓過了司馬巽,一大早心情愉悅、興興頭頭地來看他的新兵們,這下早就心情全無,撿起褚坤的名冊甩給陸鴻,說:“那個誰,你就是陸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