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今日,瀠兒便走了,好好照顧自己?!边@是她三個月來第一次開口說話,她都以爲,自己再也不會張口說話了。
“還是要走麼?”
“要走,還有很多事沒做,還有……”她望著烈日下遠方的一襲紫衫,還有很多殺戮等著她。
“可憐的孩子……”項母心疼的捋著她的額發,這個孩子,生錯了時候,生錯了地方,她多希望,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就在自己身邊,一直在自己身邊,她會好好愛她,疼她,不讓她受任何苦楚。
“籍兒也是。”她嘆氣,清顏臨死時項籍的眼神,刺了她的心。那樣的冷漠,是大哥和塵聆姐都不具有的,籍兒,不該有。
“放心,母親會教育好他。”籍兒的冷漠,是項家人的責任,她會將籍兒改變過來,籍兒的性子,也本不是這個樣的。那日,籍兒殺清顏,是自己蠱惑的,籍兒是個可塑之才,該懂得冷漠,只是不能懂得太多,適可而止就好。
其實,母親每日都會來園陵,她避而不見,今日,是要走了,所以見了。
楚國的一切,再也沒有自己牽掛的,剩下的人,都會忘了自己,好好的過應該過的日子去。
太陽很毒,對她,早已麻木,不痛不癢。抱著懷裡的匣子,她起身一步步遠離撐著傘的母親。
項母緩緩移開傘,感受著烈日。
三個月之間,楚國大變,源頭,是那個一襲雪衣的孩子。女孩子的模樣傾城,行爲,更是顛覆了一個國家。不管是李園逼宮還是負芻的血洗,遺世獨立的雪衣,臨危不懼,處理一切,亂著一切。
她不知這這個孩子有過怎樣的經歷,不敢想她還會有怎樣怎樣驚心動魄的經歷。
慘淡一笑,自己想得太多了,這世上,太多悲歡離合都是她不知道,不懂的。於這亂世,她不亂想,就那樣依偎在項燕懷裡,是幸福的,她滿足了……
雪,越下越小,漸漸的,也便停了下來。
雪鸞伏在窗沿上,雙手撐著下顎。看著細碎的雪天裡,一襲白衣負手立在梅樹之下,嗅著那寒梅冷香。
她笑得無謂,對趙嘉喊道:“王兄,這一幕,本該是屬於紅顏的!”
他不回身,不知是何表情,只聽著語氣中有些調侃:“紅顏搶了爲兄該做的事,爲兄是有做紅顏的事了!”
她一怔,原來,紅顏的悲,是自己尋來的??!思緒,又被拉回過往……
秦王政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
這一段,是在她剛剛從楚國回來發生的。那時,趙國已經國破,邯鄲城已不是她離去的那樣繁華,淒涼,只剩淒涼。
她立於街道中,看著神色匆匆逃竄的百姓,不禁一陣悲涼。
國已破,他們,還要逃去哪裡……
已是八月,本該有些熱,趙國的邯鄲,卻冷得很。
風過,帶起灰塵,朦朧了視線。
蒼茫的天地裡,徐徐而來一襲風華白衣。
“王兄……”
一笑,似是嫣然。
風,帶來寒梅冷香,沁入她的骨髓。
他說,你不該離開雪谷。
他說,有些事,不該攙和。
他說,奈何不了就由它去,莫要糾結於懷。
他說,丫頭,你真傻。
他說,累了,王兄就帶你走,無論山水,無論田園,王兄都陪你。
他說……
他說了好多,說得她心口生疼。
她說,我不會一輩子呆在雪谷。
她說,有些事,我不摻合,結局還是一樣。
她說,我若放得下,就不需要王兄用九年的時間爲我靜心。
她說,王兄,你才傻,國破,你該走?。≡谶@裡等我,會死的!
她說,哥哥,鸞兒是累了,可是不能停步,要走,走到天下統一啊!
她說,哥哥,趙王印還給我。
對,是還,而不是給。那枚王印,本該是在她手裡的,趙遷貪慕權貴,將先王的遺詔改了。
“鸞兒!”趙嘉的眼中閃過慌亂。
她記得,很多年前,她還是阿房,一次生辰,父王將她抱在膝上,埋怨王兄一直想著遊歷,她爲了讓父王寬心,笑道,王兄不喜歡爲趙國排憂解難,那兒臣替王兄?。?
一時戲言,卻不想,造就了今日的悲劇。
一時戲言,卻不想,造就了今日的悲劇。
她一直覺得他有事相瞞,終於,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的雪探閣,也不是個擺設,子墨的身份瞞的那般嚴實,她都可以探到,就不要說那些宮闈秘事了。
出嫁那日,父王已發現語憐頂替她嫁往楚國,一位女兒再怎麼鮮少呆在父親身邊,父親對女兒的感知,也是清晰的。那日,父王看出新人氣質與她不符,他心知她心向秦王政,也就沒有揭穿。父王臨終前,要王兄將趙王印交給她,說,要怎麼做,自己決定。但王兄沒有按照父王的遺願行事,恰好趙遷也想要這個王位,也便給了他,任憑他改遺詔。
現在趙國滅了,王印,也該還給她了。
“王兄,給我?!彼蛩斐鍪?,第一次,她對他存在著惱意,若他早先把王印給她,她寧願背上賣國的罪名,也不願看到趙國死那麼多人!
“現在,你還要它做什麼?”心,有些痛,這是鸞兒第一次兇他。
“建國,亂國?!焙唵蔚膬蓚€字,堅定了他絕不將王印給她的心!
建國,建一個新的趙國;亂國,禍亂剩下的幾國。
她揹負的罪孽太多,再來,他怕她受不住。
“紅顏,踏上了權政,只是禍水。”他道,她卻很淡然,要殺她的那些人,都覺得她是禍水。殺她的人那麼多,覺得她是禍水的人也那麼多,久而久之,無所謂了。
“你一定要麼?”
“是。”
“無悔?”
“無悔。”
“好,我給你便是?!彼柚共涣怂?,一直都是,“但是,在給你王印之前,我帶你去看個人,如果……”他咬了咬脣,“如果到時你還是堅持,一切,我陪你。”
“好?!彼饝暮芮?,無論見什麼人,都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秦王政十九年,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坑之。
城北的亂葬崗上,雪鸞與趙嘉喬裝混於數不盡的趙國百姓之中,數丈外,有位玄衣男子,居高臨下,漠然看著離自己不遠的慘烈。
原來,要看的人,是嬴政!
“秦王怎麼會如此殘暴?”有的百姓憤恨。
“噓——!小聲點,你不想活啦!”有的百姓逆來順受,只要日子平安,江山易主,與他何干?
“哦哦哦!”憤恨的人壓低了聲音,“你說,當年趙太后在趙國,也沒見有這麼多仇人啊,秦王不像是在報仇解恨??!況且世人皆知秦王與其母不合,又怎會興師動衆的親自跑來趙國尋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