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去好不好?”她問他,問的認真。
他不看她,望著前方的夕陽,答非所問:“十年光陰,轉瞬即逝。當日一支《傾城舞》生出一曲《傾辰調》,世人皆知楚國太子悍美人天下盡收之。然,世人哪知,楚太子悍未得美人,天下盡失。”
“扶桑!”內心突生出一絲恐懼。
她心顫,兒時,他說過要娶她,她一直當那是戲言,晦澀一笑:“扶桑,你好傻!”一句戲言,成就今日的滄海桑田,惟情不變,值得麼!
“是啊,好傻,傻到甘願服用九年的‘夕暮’……”
“你說什麼?”她懷疑老天在跟自己開玩笑,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出了這麼多破事!
“阿房,記不記得,你曾說過,雪鸞註定一生長伴秦王政?這是雪鸞逃不掉的。”他握著她怎麼握也不會變暖的手,“回去王兄身邊罷。”
“不要!”她堅定,“我這一生都在逃離你,臨了,我會陪你!”
她倔強,他也倔強。身爲楚王,再怎麼也要死在楚宮,他不會走。他既不走,她陪他!
“也好……”他靠在她肩上,消瘦的肩只有骨頭,硌得他有些不舒服。他趕不走她,能陪他,也好……
“告訴我你的楚王身份,好不好?”她要知道,爲何他會甘願服用九年的毒藥。
“楚宮秘事,不必知曉,只要知道,我只是陰差陽錯的替代了已死的太子悍,就好。”他黯然,自己一直都是替代品呢!小時候替代王兄,長大後替代楚國太子,若有來世,他一定要做自己!
“爲什麼?”爲什麼他要替代嬴政,爲什麼他要替代楚太子悍?
“只能有一個趙政,兒時我帶你落崖,是聽到了呂不韋與門客的談話。我不能回秦,必須死。你的身份,太可疑,也得死。我帶你逃走,卻不想是害了你。
“楚太子的身份,雖是陰差陽錯,卻合得呂不韋心意,留楚亂政,再好不過。”
細作,又是細作……何時,天下才能沒有細作!
夕陽暮色,幽綠的山野,出現點點耀眼的紅。天氣暖了,扶桑花,也開了。妖冶的紅,如他腕間的硃砂……
他靠在她並不怎麼舒服的肩上,喃喃的告訴她,扶桑花不耐嚴寒,卻很容易生長,就像他,在什麼環境下都很生活,他不在乎小時候受的屈辱,只要能讓王兄看到,他與母親如此辛苦,是要他變得強大,只有強大,纔可以保護他們,現在王兄強大了,卻保護不了母后,保護不了他,他不怨,帝王,本該如此……
她苦笑,帝王,該無情,該爲自己的江山放棄一切,可嬴政,爲何放棄了親情,也不願放棄她……
夕暮下的扶桑花,朦朧的嫵媚,她頷首,看清了裙邊的花朵,外表熱情豪放的碩大花朵,有一顆獨特的花心,數不清的小蕊包在大蕊外面,如同熱情外表下的纖細之心。
她輕輕一笑,他叫扶桑,除了那顆心有些像這漫山遍野的扶桑花外,其他的,真是不像……
自那日出宮回來,楚王便一病不起,楚王身體羸弱,這是朝中公開的秘密,如今王上臥病在牀,李園助熊猶奪位之心與公子負芻的謀位之心漸漸顯露。
阿房管不了楚宮之事,她每日陪在扶桑身邊,等待著他好轉,雖然,明知毒入心髓,無藥可醫。
無情說,“夕暮”發毒的癥狀是嗜睡,哪日精神好到再也不想睡覺了,那便是生命終結的暗示。她勸阿房走,離開楚國,負芻之心很明顯,只要楚王駕崩,他便會篡位。篡位,意味著血洗,屆時後宮之人,都會成爲負芻篡位的刀下冤魂。
阿房不聽,她要陪他,只是陪陪他。
楚宮將會大亂,朝政不安,邊關將士豈會將心思放在保衛國家之上?
扶桑是細作,一生只有兩個任務——保護嬴政,亂楚。
第一個已經完成,第二個,將要結束,她要看著它結束,然後,去完成她自己的任務。若有朝一日肩上的任務全卸下了,而她還有命,她會回去秦國,去找嬴政,找她的隨心。
她不敢向往以後的日子,越是嚮往,越是難以得到。
一日,雪鸞做了糕點送去扶桑居住的扶桑宮,心急怕點心涼了不可口了,於是抄了條近道前往扶桑宮。那條近路要經過一片廢棄的宮殿,因爲荒僻,時常是沒有人走的。
雪鸞小心的提著食盒,好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摔了,扶桑現在吃的東西越來越少,每日也只吃她親自做的東西。今日她不留神睡過了頭,晚膳做的晚了些,於是腳步也不由得快些。
路過廢棄的宮殿時,無意間發現宮殿的有個角落亮著燈。心下好奇,她走近瞧了瞧,看著燭光映在窗簾上的兩人,皺了皺眉,轉身走了。
到扶桑宮的時候,還是晚了些,扶桑倚在軟榻上,捧了卷竹簡,見雪鸞來了,他放下竹簡接過她手中的東西:“今日貪睡了?”
她看著他言行間透著力不從心,有些心疼:“師父在我香爐里加了些東西,睡過頭了。”
“你也該休息了,整日整夜的守在這裡,自己不愛惜身子,你師父也該心疼了。”他給她到了杯茶,“你不用守在這裡的,我的命已經是個定局,你在這裡,只會讓我心疼。”
“你是我義兄啊!我怎麼可以不守著你?”
“那是說與我自己聽的,你怎麼記住了?”
那年在邯鄲城的石橋上,他說,他們結爲金蘭,相伴一生,也是好的。
“我記性好啊!”她笑著,敲敲自己的額頭,“我可是細作呢!”
“是啊……細作的記性,可是很好的……”黯然,細作的記憶力太好,以至於,他總是忘不了她的身影,越是想忘,記的,越是清晰……
“吃點東西吧。”
“好。”
就這樣,他們每日的對話,就是這樣,不厭煩,不願厭煩。
雪鸞始終沒有告訴扶桑今日路過廢棄的宮殿時,所看到的場景。是沒有必要吧,璇璣和熊猶與扶桑沒有太過親近的關係,他們兩人媾和,不過是璇璣看清了時事,知道自己再糾纏著扶桑不放,也沒個結果,這樣,還不如早早攀上楚王之弟。扶桑沒有子嗣,王位,無疑是熊猶的。
只是,李園會有能耐讓熊猶繼位麼?心氣高的負芻,會甘心熊猶繼位麼?
她,也許不該讓扶桑死在楚王宮的,也許,自己不該留在這裡的。她很少做事後悔,但留在楚宮,真的是後悔了,只是再想反悔時,爲時已晚……
當日晚上回來,鸞棲宮的藥草被雪鸞一把火燒個精光,留著這些東西,只會令自己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