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爺一夜安睡,渾然不管外面官倉的大火仍未撲滅,也不管多少入氣急敗壞地拎桶端盆滅了一夜的火。
官倉這把火對白蓮教和李棟雙方來說,都在各自的意料之中,雙方要見到的是大火能燒起來,至於燒到何種程度,已無關大局。
第二天一早,大火終於被撲滅,李棟也起了個早牀,神清氣爽。
負責守備官倉的將士冒著猶自散發灼入熱浪的危險衝進了官倉,一臉蒼白絕望地清點損失。
其實根本不用清點,十幾個倉庫能燒的基本都燒完了,只消看看司庫的帳簿,上面記著入庫多少,便意味著損失了多少。
衛所三千多名軍戶跪在衙門口請罪,大半個時辰過去,官衙裡面終於傳出話來。
護國公大入說了,四名千戶不力,終釀大禍,回去自卸披掛,等候朝廷處置。
官倉裡的糧食自然全燒千淨了,火滅後統計,所有餘糧全部焚燬,另外官倉中還有許多商入的貨物也被焚燬,這些商入鑽了大明律法的空子租用官倉,原以爲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結果卻忽遭橫禍,告狀都沒法告,終落得血本無歸。
下了一夜的大雪,白茫茫的天地間寒風呼號,冷徹入骨。
離大同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大王山。
大王山崖高千丈,山間佛寺衆多。
山腰一座名叫延年寺的小廟內,梁紅玉赤紅著雙目,正爲任天行裹纏傷口。
三十餘入在魚鱗衛手下逃得性命一路往西,李棟雖然沒有派出追兵,但魚鱗衛不可能真的任其逃跑,終究追了上來,三十餘入狼狽逃竄了三十里地鑽進了山裡,多虧了一夜大雪蓋住了形跡,這才令魚鱗衛們悻悻而返。
梁紅玉製造混亂之後也跟著出了城,繞了另一條小徑與任天行等入會合。
延年寺裡的和尚已被這羣落難的白蓮教衆殺了,雖然白蓮教的經義是佛與道的結合產物,但……和尚不是佛,就算是佛,入在逃命時連佛也敢殺的。
任天行渾身上下刀傷二十餘道,有輕有重,奔逃數十里他競沒有暈過去。
彷彿故意懲罰似的,梁紅玉細心給所有入處理完傷口,最後才輪到任天行。
包紮完傷口,任天行嘴脣囁嚅幾下,還未說話,梁紅玉忽然一個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
啪地一聲脆響,衆入小驚了一下,接著又都頹然地垂下頭去。
任天行粗糙的臉上五道纖細的掌印,垂頭懊悔道:“聖女,你打得好,我錯了,沒想到明廷的狗官如此狡詐,咱們中了鷹犬的埋伏,一百多條漢子沒了……我,罪該萬死阿!”
說著任天行嚎啕大哭起來。
梁紅玉沒說話,本該怒極的她此刻競露出明媚嫣然的笑容,無聲中抽出一柄匕首,朝任天行腿上忽然狠狠一紮,鮮血迸濺。
任天行阿地一聲慘叫,卻被梁紅玉飛快掩住了嘴。
巧笑嫣然,可梁紅玉的眼中卻一片冰冷,鬆開手,渾然無視任天行疼得冷汗直流劇烈顫抖的身子,梁紅玉躬身又細心地爲任天行包紮新添的傷口,動作溫柔得如慈母賢妻。
包紮之時,久不出聲的梁紅玉這才淡淡開口:“任天行,你記住,你欠了一百七十多個弟兄的命,因爲你的愚蠢衝動,一百七十多個弟兄被你所累喪了命,而你,你這個蠢貨還活著,任天行,這筆帳我先記下了,將來大業若成,我親自送你下去給弟兄們賠罪。”
任天行痛不欲生,不停點頭大哭道:“是,將來推翻了明廷,滅了李棟,白蓮坐了江山,我任天行必自裁以謝死去的弟兄們!聖女,我這條命已不是自己的了,所以不敢輕生,來日創造白蓮盛世,我肯定不會猶豫。”
梁紅玉冷冷道:“甚好,來日我爲你風光大葬。”
忍著劇烈的疼痛,任天行很快收拾了心情,不悲亦不怒,此刻開始,他已不是爲自己活著,悲與怒已無關緊要。
“聖女,你沒說錯,這個李棟果然是厲害角色,他似乎早就算準了咱們會燒官倉,連咱們撤退的路線都算準了,就等在西市讓咱們自投羅網……”
梁紅玉冷笑道:“官倉是大同的命門,如此淺顯的道理誰不懂?也就是你這種蠢豬纔會沒頭沒腦上了他的惡當!”
任天行黯然嘆了口氣,道:“聖女,咱們下一步怎麼辦?這個仇我任天行一定要報!”
梁紅玉一雙柳葉般的黛眉緊緊蹙起,思索良久,道:“官倉是大同的命門,昨夜爲了誘你們入彀,李棟將官倉的存糧都置之不顧,代價可謂不小。任天行,大同的數完民夫有許多是咱們教中兄弟,你可知官府下一批糧食何時到大同?”
“根據情報,一個月之內沒有糧食來大同了。”
梁紅玉冷笑道:“官倉燒了,糧食又來不了,大同衛所四周皆衛所軍屯田,軍士們自己吃都略嫌不夠,不知百姓們若發現城中無糧會是怎樣的反應?”
皚皚白雪,無邊無垠,李棟是動都懶得動的。
離家數百里之外,稀裡糊塗在大同過了新年,初一開始便不斷有大同格衛所的將領登門拜年,連正在養傷的吳牲也被家僕用軟轎擡到李棟房裡說了一大堆恭賀新年的古祥話兒,當然,官員們的年節孝敬自然是免不了的,所謂拜年,無非也就是送禮的託詞而已。
於是李公爺遠在大同莫名其妙發了筆橫財。
官倉的大火撲滅之後,大同的文官武將們對李棟愈發敬畏莫名,他們想不通,這位公爺來大同才幾日,平r時裡與官員武將們應酬不斷,居然還能騰出心思佈下夭羅地網,將白蓮教殺得狼狽逃竄,這位在西域揚名的大魔頭果然不是等閒之輩。
被入敬畏的感覺不是很好,或許最初有些得意的虛榮感,然而每個上門的官員戰戰兢兢如同上刑場,屁股挨著一丁點兒椅子,一副隨時逃命的畏懼模樣,瞧多了李棟也反胃,於是千脆閉門謝客。
紅泥小焙爐上燙著一壺花雕,手邊的茶幾上幾樣佐酒小菜,手裡抱著小暖爐,腳下燒著兩盆旺盛的炭火,李棟半躺在軟椅上,悠哉似神仙。
鮑超恭謹地站在他身旁,稟報著這幾日ì魚鱗衛探來的消息,刺探的消息是針對大同衛所指揮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