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裡分分合合的水花就像是圍繞著水鏡周圍的長老們臉上深淺變化的皺紋,隱約呈現出一隻紅色羽翼的異獸的形狀。
散碎的月色繞著鎏金月紗鏤空雕花窗柔和地照進來,從窗櫺下延摩挲著流進屋內,於水鏡周圍形成一道模糊的神秘的光圈,慢慢地暈開了,散在秦協的夾雜著幾根不引人注目的白色髮絲上。
屋內的氣氛並不如夜色般精緻安詳。
如果連少司命的瞳仁都盯緊在這大魏傳下來的水鏡上的時候,那必是有驚天之事要發生了。張後的內宮雖朱門緊閉,濃厚的血腥氣卻在每個宮人緊皺的眉宇裡顯露無疑,外殿內的皇帝亦是繞著點著沉水香的香爐滴溜溜地打轉,籠在袍子裡掛著兩串檀木佛珠的手心滿是細細的汗珠。
看著蕭巋朝自己走來,秦協立刻收起凝重的表情,隱著沉重行禮。“少司命免禮,趕緊給朕把卦象細細道來。”皇帝語氣裡的期待讓秦協掂量良久的話又斟酌了一番,將手虛襯在皇帝袖下引到水鏡下,衆長老如海邊的夕潮般緩慢又恰到好處地散開,水鏡邊緣上呈現出皇帝和秦協的兩張臉。
一張將近四十的,將隱忍在焦急的背後的臉。
一張看上去二十未滿的,冰冷清俊的占星官的臉,而實際上這個男人的來歷和年歲,就和這面水鏡一樣古老,甚至更爲古老。
在蕭巋的統治下,西樑雖然民風淳樸,物資也算富足,可江陵就如同一個碩大的金絲牢籠,無論國君多麼胸懷大志,都不可能擺脫北周幾斤讓人窒息的監視。如履薄冰,舉步維艱。
就像是蕭巋手腕上那兩串長長的佛珠,也只爲顯示自己癡迷佛道,垂首無爲的表態的而已。
水鏡裡是一隻全身火紅的長翼飛鳥,振翅而來,影像愈加清晰,秦協的腦海裡閃現過一個有益個詞彙,最終涌現出某些昭告來。
所謂昭告,就是上一代的少司命一生所製造出來的所有意旨,這些意旨會在少司命的交接儀式裡傳遞給下一任且必會在下一任的任期內有所顯現。
秦協眼中的影像,正是扶蘇消失時候給他傳遞的第七個昭告,至於之前的昭告,都一一實現了。
“陛下,是凰鳥。”秦協頷首道,“詩言‘有卷阿者,飄風自南’,皇后殿下十七月懷胎生子,乃大吉之兆。”
皇帝緊繃的神情這才緩和許多:“凰鳥?這麼說……”“恭喜陛下,皇后順利誕下公主千歲,母女平安。”產婆從內殿裡出來,手上抱著個皺巴巴的女嬰,雖是遠遠超過了月份,但女嬰仍比一般的孩子瘦小許多,慘白的膚色和微弱的哭泣聲讓剛傳達出來的喜悅聽起來更讓外殿靜得詭異。
最終一個長老的顫抖年邁的聲音讓這一殿死寂如熔巖般崩裂開來:“不,不,這不是凰鳥!”
“那這是什麼。”秦協眉梢微吊,“陛下面前不得無禮,擾亂君心可是死罪。”
“你算個什麼東西。”大司命揹著手從殿外走進來,象徵性地朝皇帝一行禮,他是北周所專門附屬樑國的高高在上的大司命,言語間的凌厲絕非常人可駕馭。
大司命看了一眼水鏡裡的影像,朝著皇帝冷笑道:“陛下,你知道秦協所說的凰鳥是什麼嗎?這是畢方,畢方。”
“二月畢方自北向南而來,莫不是此女心懷投南之意,若是畢方,則我大周何存!”南宮伊觀察著秦協臉上表情的變化,心裡冷笑一聲。
嬴氏的後人又如何,還不是要費盡心機隱姓埋名於此處。
曾經不可一世的少司命啊,居然也會落魄到今天的田地。至純的星魂又如何呢?還不是屈居在如此一個傀儡小國。
蕭巋朝著南宮伊畢恭畢敬道:“既如此,那此女就交由其舅父撫養,不載入皇族族譜,至於少司命……”頓了一頓,仍是狠下心,“你剛纔的話讓朕是在寒心,樑國太小,只怕容不下您這份心胸。”
秦協瞇起眼睛看向面無表情的南宮伊,後退三步,攏袍深躬:“陛下恩澤被後,臣下拜服,就此辭別。”
占星袍隨著二月的寒風飛雪裡消失在暮色裡,這個時間關於少司命的傳說記憶被抹去了。
可是秦協忽略了一點,那個女嬰的啼哭聲,微弱到沒有辦法抹殺的新生的啼哭,把零星關於自己的記憶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這是下一次昭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