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宮中便把王謙之給的東西藏在我的枕頭裡,然後我去了御膳房。
我要給晉恩做吃的。
溫柔待他,讓他離不開我,這便是我這七日的任務。
在宅子裡,我只學會了釀酒,菜都是師父燒得,我只會擇菜。
所以,我蹲在御膳房角落裡,默默地擇菜,那些個廚子汗水倍出,手腳異常勤快。
我想,這一幕,如果竈神看到的話,會感動哭的。
我也哭了,我擦擦眼淚,吸吸鼻涕,繼續剝洋蔥。
一個幫廚的小太監扭捏著挪到我旁邊,“這洋蔥怎麼炒?”
我擡眼看了他一下。
他嚇得跪下了。
這小太監看著眼熟,莫非是那晚叫我黑無常的?我來了精神,“你去問問黑無常,該怎麼炒?”
他一聽這話便忘了我是**,那模樣,像是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你也見過黑無常大人?”
“對。”我偷偷瞥了眼正在忙活的那些人,聲音更低了,“我是在太子房門口見到的。”
“我也是。”他說的頗爲驕傲,“我是帶著他去太子那的,我跟其他人說這事,他們都笑話我。”
我突然覺得這小太監夠可憐了,被我戲耍了一番,還被別人嘲笑。我沒心思再戲弄他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太子喜歡黑無常,他讓黑無常侍寢,我親眼見到的,可不要說出去。”
他當真了,莊重地點點頭,“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
我滿意地點點頭,把洋蔥遞給他,“只放水煮,其他什麼都不用放。”
“嗻。”
一個時辰後,我把菜端到了我的房間,按照習慣,晉恩馬上就來用膳了。
果然,他來了。
我端坐在凳子上,淺笑著看他進來,“你來了。”
他打量了我一下,可能不甚習慣我笑著和他說話,他做了下來,望著我,“聽說你今天下廚了?”
“對,我特意下廚做飯給你吃。”
他的眼裡有了些笑意,“你想通了?”
“想通了。”我拍拍手,宮女把飯菜端了上來,“這些菜都不是我炒的,可都是我親手洗的。”
他拿起筷子,不知道從哪下手。
“沒有飯對吧?”我站起來給他盛一碗白飯,放到他面前,“這飯是我蒸的,雖說黑了些,糊了些,難看了些,但飽腹不是問題。粒粒皆辛苦,你可不要浪費。”
他嚐了一口飯,神色平定地嚥了下去。
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我指著菜,“這是爆炒蔥花,這是水煮洋蔥湯,這是清燉薑片,這是紅燒蒜皮。”
他挨個嚐了一口,不怎麼淡定了。
“對了,我沒讓他們放鹽,吃鹽對身體不好。”
他放下了筷子,“你怎麼不吃?”
“好,我吃。”我拍了拍手,宮女端上來御廚做的菜,我嚐了口清蒸鯉魚,滿意地點點頭,指著他面前那幾盤菜,“我特意給你弄的菜,你可不要浪費。”
他揮了揮手,對宮女說:“你們下去吧。”
門被關上了。
他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低頭凝視著我。
我津津有味地吃著御廚做的菜,“怎麼,我待你好,你還不滿意?”
“滿意。”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很高興你能想通。”
我一咬牙,握住了他的手,輕聲細語說道:“其實,你對我很好。”
希望老天聽到這話,不要用雷劈我,我在心裡默默祈禱且懺悔。
他把我抱了起來,往牀那邊走去。
我一驚,掙扎道:“我有孩子了,不能同牀。”
他看了看我,把我放在牀上,耳朵貼著我的腹部。
恍惚間我覺得他是年幼的晉恩,我說的話也不再深思熟慮,“他還小,你聽不到什麼的。”
“我能聽到,是個女孩,和你一樣會捉弄人。”
他說這話的語氣,像個沉浸在幸福中的平凡父親,不知爲什麼,我覺得難過。
或許是因爲我在算計他吧…
我恨他,爲何會覺得愧疚?他害我如此,我只能恨他。
可這七天,他若時刻這般待我,我怕自己會先崩潰。
忘川啊忘川,這纔是剛開始…
果不其然,他只要有空就到我這來,甚至把摺子都帶到我這批閱了。
已是第六天晚上。
我站在他旁邊,慢慢地磨墨,望著他那般認真地神情,不覺失了神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我就要離開這個惡魔,離開這個皇宮,回到師父酒香飄飄的宅子了。
可我怎會覺得不捨?我應該開心纔對。關在金籠子裡的鳥兒被放出來,它會不會留戀籠子?
絕對不會。
這不捨,定是他這幾天待我好了,我纔會這樣,我該恨他,該恨他…
他見我心不在焉的,就我拉到懷裡,抱著我,“你怎麼愣神了?”
“我在想這幾天你都來我這,讓星竹獨守空房,恐怕不太好。”
“不用理她。”他抱得緊了一些,“要不是你之前對我那般冷淡,我又怎麼故意氣你,讓她成妃子?”
故意氣我…他覺得我愛他?他覺得氣我,覺得立個妃子,便能讓我吃醋?
自以爲事!!!
那夜娟子裡的頭髮仍讓我記憶猶新,若是他哪天知道頭髮是我的,想起了一切,會不會悔恨無比?
我恐怕看不到了,真是遺憾啊…
我要試試水,即使我看不到,我也要知道他能多懊惱,多後悔,多想殺了自己。“如果你找到了頭髮的主人,是不是會拋棄我?”
“不會。”
“爲什麼?”
“我忘了她的模樣,如何找?”
我笑了,勾著他的脖子,“你怎知道她對你重要?”
他的眼神迷離起來,好像是朦朧的月色,又好像是濛濛的霧氣,看不穿,猜不透,茫然又惆悵,“某天醒來的時候,枕邊放著一封信,是我寫給自己的,是什麼時候寫的,我不記得了。信上說,頭髮的主人是我最愛的人。”
我抖了一下,眼眶竟溫熱起來。
我怎麼可以哭?我不能哭!
“你冷了嗎?”
“冷。”
“怎麼哭了?”
“沒哭。”我擦擦眼淚,“不過是沙子進來了。”
他把我抱到牀上,躺在我旁邊,擁著我,“聽著你的心跳聲,我才覺得我是活著的。你要是走,這宮廷就冷了,冷到骨子裡。我怕冷,更怕沒有你。也許你會覺得我卑鄙,覺得我殘暴,可我只是想留住你。”
夜深了,他睡著了。
我無言地望著傾瀉一地的月光,手不自覺的摸到枕頭裡那包假死的藥,淚水無聲地劃過青絲,浸在枕上,再也尋不到蹤跡。
清晨,又是一天,充滿希望的一天,我終於,可以離開了。
他緊緊摟著我,睡得香沉,我理了理他額前的發。
他醒了,眼神中帶著惶恐,看到我時才慢慢寂滅。
我柔聲說道:“該去上朝了。”
“我想陪著你。”
我枕在他的頭上,慢慢說道:“你想讓別人罵我狐媚惑主嗎?”
他起來了,“你等著我,等我上朝回來。”
我笑著看他,“好。”
他走了。
我拿出那包藥,倒在茶裡,藥粉慢慢的散開,慢慢地消失,我看著這杯茶,眼裡燃起了希望,就好像它給了我新的生命。
我合著朝霞緋紅的光芒,一飲而盡。
穿上軟蝟甲,我在身上綁了那日從御膳房摸來的豬血,只要王謙之刺過來,血袋就會破,到時候就能以假亂真。
這是不是意味著,深宮裡的垚忘川死了?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重新開始?
我穿上了以前在宅子裡的衣服,對著鏡子看了看。
師父,等著我,忘川就要回去陪著你,給你釀酒了…
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