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上。
我掀掉蓋頭,拆下鳳冠,動了動脖子,舒服了許多。
本想著他在外面多喝一會酒纔會進來,他卻端了盆水進來了,盆裡還飄著一方手帕。
他不是要用蘸水的手帕抽我吧?
我舉起茶盞,“你過來我就砸你,這茶盞可是不長眼的。”
他捲起袖子,洗著手帕,“你怕什麼?”
“你胡說,我怕什麼?”
他擰乾手帕,“你師父。”
我瞇著眼,他一口一個師父,不會是愛上我師父了吧?
“你過來,快點。”
我悻悻放下茶盞,“你別打我。”
他笑了,“不打。”
“你別碰我。”
“好。”
我朝他那邊挪了一步,他走了過來,將手帕敷在我的脖子上。
手帕熱熱的,敷上去甚是舒服。
他說:“鳳冠本來就重,頂了一天,辛苦你了。”
我愣了,他是在關心我?
他語氣柔和,“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忘了你的師父?”
我想也不想,“除非我死。”
他從背後輕輕摟著我,枕在我的肩上,“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忘了他。”
我推開他,憋著的怒氣全上來了,“你管的忒多了,我已經留下來陪你了,你還讓我忘了師父,腦袋被自己踢了吧?!”
他揮手打翻了盆,將我按在牆上,他低聲說道:“我是你的夫君,這點要求過分嗎?”
我不甘示弱,“要不是你逼我,鬼才會嫁給你!”
他把我拖到牀上,看我的眼神,簡直能把我吃了,他扳起我的下巴,慢慢說道:“侍寢,不然殺了你師父。”
夜慢慢長,我聽到了窗外蟋蟀的叫聲。
我懷念酒香。
我想師父了。
一連三個月,晉恩每天晚上都來。
今天,他沒有來。
我坐在窗邊發呆,我和師父能同時看到的,恐怕就是這一輪明月了。
按照他的習慣,他今晚會在院子裡喝酒,而我會坐在他旁邊,看著他。
我枕著月光睡去,夢中我依舊泡在河裡,蓬頭垢面的人依舊看著我,他從來都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猛然間他的頭髮梳上去了,臉乾淨了許多,他的臉,是晉恩的臉!
驚醒。
偌大的屋子裡就我一個人,不知怎麼的,竟然想知道晉恩在幹什麼。
我推門,走到他的房間。
剛想進去,女人**的聲音傳了出來,手僵住了,我怔怔地站在門口,心裡竟有些難受。
是不是所有的東西在得到之後都變得可有可無了?他陪了我三個月,給了我痛苦的折磨以及無微不至的關切,就在內心開始被不知名的情愫煩擾時,他已經丟下了我,投到另一人的懷抱。
不過轉念一想,他有了新歡,是不是會放過我。
如果當著新歡的面和他說事情,應該會容易許多。
我忍住所有的情緒,神色平靜地推門進去了。
牀上的女人匆忙抓起被子蓋在身上,對著月光,我看清她的臉,她是星竹,歌滿樓的星竹。
既然是熟識的人,我就沒有什麼放不開的了。但她的眼神告訴我,她不認得我了。
這不怪她,我變了許多,望著鏡子,昔日靈動的眼神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傷,思念以及滄桑。
我是不是老了?可我才十八歲。
晉恩披了件衣服,站了起來,語氣是那般的不悅,“你來做什麼?”
我看著他,“既然你都有了新歡,就放了我吧。”
他一手摟住我的腰,半瞇著眼打量我,月亮照在他的眸子裡,好像是燃燒著的希望,“你在吃醋?”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聲音,這是我的聲音?它何時變得這般死氣沉沉?我的眼神是不是也空洞無神?
“我求你,放我走。”
月光緩緩流淌,安靜平和,就像我此刻求他的語氣。
“你求我?”他笑了,眼裡帶著些悲傷,“爲了他,你求我?”
“對,我求你。”
他猛地推開我,我毫無防備地摔在桌子上,碰掉了首飾盒,滑倒在地。
首飾全撒了出來,叮叮咚咚的清脆響聲襯著清冷的月色,淒冷悲切,可這是唯一的聲音,我怕它消失,我怕別人聽到我內心的哭聲。
我爬了起來,無意間的一瞥,我看到了一方金絲邊娟子,像極了那年晉恩哥哥用來包我頭髮的。
怎麼會在這?
我挪著身子爬了過去,將信將疑地打開娟子,裡面包著蜷曲的頭髮,像是被鞭炮炸過;頭髮油亮,全是髮油。
我愣了,兒時的記憶一幕幕跳了出來,那時溫和的晉恩,那時機靈的我。
此刻狠戾的晉恩,此刻狼狽的我。
可笑命運,如此戲弄你我。
晉恩拽起我,一把奪過那方娟子,幾根頭髮被吹落了,他驚慌地跪在地上,一根一根撿起來放好,包好。
我失神地往後退著。
他是晉恩哥哥,那個溫和如玉的少年,那個對我百般維護的少年,他怎會變成了這樣?
他小心翼翼將頭髮放回首飾盒,慢慢地放回梳妝檯。他盯著我,一步一步逼近,眼裡的怒氣覆蓋住所有的情緒。
揮手,落掌。
他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驚了深夜寂寂宮廷,驚了寂靜安逸的長夜。
枝頭的鳥兒受到驚嚇,飛走了。
我羨慕它,它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他揪著我的衣服,重重地把我按在門上。
頭狠狠地撞在門上,眩暈的很,意識確是從未有過的清醒。
他捏著我的下巴,厲聲說:“那是我最寶貴的東西,你敢碰它?你以爲那你是誰?你根本不及她的一根頭髮絲。”
我笑了,靠著門慢慢蹲下,擡頭看著他。被命運戲耍一番,我只剩苦笑,“你可知她是誰?”
“我不記得了,但我一定會找到她。”
我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笑了起來,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我笑得發顫,勉強扶著門站起來。
“你笑什麼?”
他是晉恩哥哥,他竟然真的是晉恩哥哥!這難道不好笑嗎?他逼著我嫁給他,這不好笑嗎?他如此折磨我,這還不好笑?
他拿著我的頭髮,卻說我不及我的一根頭髮絲?!
可笑至極!!!
我踉蹌地扶著牆走了出去,被衣服絆了一腳,摔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