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的飄動在明亮的陽光下彷彿被延緩了幾百倍。
秋惜顏半張著紅脣,嗓子裡發出無意義的呵氣聲音。
她拼命想要說些什麼,喊些什麼,哪怕只是喊一喊墨子寒的名字。
可她一個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在死亡的面前,人是這樣的渺小無力,無從阻攔,無從挽回。
“咳咳!”
房屋傾塌的巨響後,現場可能靜默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幾個呼吸之間。
當秋惜顏聽到那一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血的咳嗽聲的時候,她混沌的雙目中,猛然被注入一股希望的光芒。
“惜顏!”原本攬抱著秋惜顏的艾哈邁德一時不查,竟然就這樣被秋惜顏甩脫了鉗制,眼看著她衝進了漸漸有了能見度的房屋廢墟之中。
“墨子寒!墨子寒你在哪兒?你回答我啊!”秋惜顏被絆了一下,跪撲在廢墟上,雙膝和手掌都被地上的碎石劃破,可在那一聲海市蜃樓般的咳嗽之後,她卻根本不知道身體的疼痛。
廢墟深處,傳來碎石滾動的聲響,緊隨其後的,是墨子寒啞著嗓子的喊聲。
“我在這!咳咳……咳咳咳!”
秋惜顏尋著聲音跌跌撞撞地找過去,總算看到了雖然灰頭土臉,卻並沒有什麼明顯嚴重外傷的墨子寒。
和墨子寒那深邃的雙眸對上的一瞬間,秋惜顏兩腿一軟,癱坐在廢墟里。
“還活著爲什麼不早點出來?”秋惜顏坐在地上起不來,揪著墨子寒的袖子帶著哭腔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給嚇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都想要陪著你一起去死了!
墨子寒有氣無力地指著他身後說道:“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秋惜顏順著墨子寒指著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西門摩靠坐在墨子寒身後不遠處,頭上被砸破了一塊,血順著額角緩緩流下來,連他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水打溼了。
“西門摩,你怎麼樣了?”秋惜顏趕忙爬起來走過去,可是在一靠近西門摩之後,她就被腳下的“啪唧”一聲給震得僵在原地。
那聲音並不大,甚至比不上墨子寒先前的咳嗽聲。
可是,那聲音在此刻聽來,卻足以讓人神經繃斷。
那是踩到某種液體的聲音,秋惜顏像是忘了上油的機器人,腦袋一格一格地緩緩低下去,地上的一塊小窪地裡,早已成了血泊。
血泊的源頭,是西門摩被一根石頭房樑砸斷的兩條腿。
“顏顏,你沒事吧?”西門摩半睜著眼,光是喘氣都十分費力,他用了很久,纔看清楚是秋惜顏站在他身邊。
秋惜顏喉嚨一梗,緊盯著西門摩被在大腿骨位置徹底砸斷的雙腿,兩手死死地捂著嘴,不敢泄露出一聲哭音。
看西門摩的精神狀態就知道,他現在已經因爲重傷和失血過多,根本感覺不到斷肢的疼痛。
“我沒事,我沒事。”秋惜顏胡亂的抹掉眼淚,蹭得自己滿臉發花,她跪坐在西門摩的身邊,咧出個難看的
笑容來。
“西門摩,你的傷不重,一會王室的人來了,我就給你做手術。”說到最後,秋惜顏的聲音已是哽咽,這麼嚴重的傷,這麼大量的出血。
等到王室的人來,早就來不及了。
西門摩也咳了幾聲,不同於墨子寒的只是被煙塵嗆到,他是剛剛被震傷了肺部,隨著他的咳嗽,越來越多的鮮血出現在秋惜顏的視線裡。
“顏顏,我活不久了,對不對?”西門摩茫然的看著前方,艱難地說道:“我救了墨子寒,你喜歡他,我知道,我就,把他給救了。”
秋惜顏看著西門摩盯著空氣的眼,明白這是已經無法對準焦距,根本就看不到她在哪裡了。
“不會的,不會活不久的,不會的。”秋惜顏抖著聲音強忍哭聲,對西門摩堅持道:“你還沒到李叔叔的墓前給他上香道歉,還沒告訴義父,還沒告訴義父你以後不會再走歪路了!”
西門摩的臉上露出有些失神地懷念笑容,他感嘆地道:“是啊,我還沒回去……咳咳……回去看看義父……”
“顏顏……我……我求你件事……”西門摩的手在半空胡亂地抓著,抓到秋惜顏主動伸過來的手之後,虛虛握著,對她請求道:“別帶我回去……我沒臉……沒臉見義父……就讓……讓我……死在這裡……”
那個在這世上,唯一給了他如山父愛的男人,到了這一步,他怎麼有臉去見他?
這世界的神明有著國界,那死後的地方,應該也歸不同的死神掌管吧?
這樣也好,死了,就死在這對他來說是故土亦是異國他鄉的地方,別回去惹義父生氣。
秋惜顏把彌留之際的西門摩抱在懷裡,額頭抵著對方的肩膀,無聲大哭。
“別哭,別哭……”西門摩感覺到肩膀的陣陣溼意,對秋惜顏問道:“他……他沒事吧?”
“墨子寒沒事,你救了他,你的確救了他了!”秋惜顏知曉西門摩問的是誰,立刻回答道。
“那就好!”
西門摩安心地呼出口氣,一直擡都擡不起來的右手忽然有了力氣。
他用佔了灰塵,髒兮兮的手抹掉秋惜顏的熱淚,笑著說道:“我做到了,顏顏,你信我一次。”
你要的,我都給你。
你要一個活生生的墨子寒,我也給你。
秋惜顏抓住西門摩的手,猛點頭道:“我信,我信!”
交握的手突的一顫,秋惜顏感覺到向自己身上軟軟倒過來的重量,感覺到掌心不再有力氣的手掌,眼睛驀地瞪大,淚水泉涌般流了滿腮。
秋惜顏死死抵著西門摩漸漸失去溫度的肩頭,將下脣咬得破皮出血,哭得雙肩顫抖。
義父走了,現在,西門摩也走了。
她過往二十餘年的人生裡,三分之二的人,都走了。
墨子寒眼底也有悲色,他走過來將秋惜顏攬抱在懷裡,沉聲道:“惜顏,不哭了,還有我在,還有孩子們在。”
王室的人幾分鐘後就及時趕來,阿卜杜拉以謀殺王儲的罪名當
天就被捕入獄,那慘遭炮火的華麗建築,也在王室長老院的催促下,在那件事三天後就開始了重建工作。
如血般紅豔的夕陽下,秋惜顏穿著一身純黑長裙,長髮上簪著一朵素白的花。
“艾哈邁德,好好照顧商商,等孩子滿月,我們會來再看她的。”秋惜顏站在飛機登機梯跟前,對艾哈邁德仔細交代著。
李商這次被他們的事情嚇著,這三天裡一直都在養胎,現在秋惜顏要走了,也不敢讓她來送。
艾哈邁德頜首道:“你自己也注意身體,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能幫的我一定會幫。”
“嗯。”秋惜顏露出個淺淺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始終未曾到達眼底。
“你也一樣,有事就來找我。”墨子寒對艾哈邁德交代了一句,伸手攬著秋惜顏的肩膀,在清晨寒冷的空氣中,給她一些溫暖。
“好了,就別跟我寒暄了,走吧。”艾哈邁德被這場面弄得有些不自在,朝著墨子寒他們揮揮手,送人的反而趕起人來。
墨子寒無奈一笑,剛要說話,就聽到身後蹬蹬蹬的腳步聲,三個人同時朝他身後看去,劉晨慘白著一張臉幾乎是倒栽蔥似的從登機梯上撲了下來。
“慢點,怎麼回事!”墨子寒眼疾手快撈了劉晨一把,才免了他被摔個頭破血流。
向來最最穩重的總裁助理,這會兒語速快的像是蹦豆子一樣道:“總裁,不好了,老太爺病危,要你馬上回國!”
墨子寒眼角一抽,疾聲問道:“老太爺身子骨一樣還可以,怎麼會忽然病危?”
“墨統耍了手段出獄,現在攬下了墨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是他把老太爺給硬生生逼成病危的。”劉晨臉色難看到極點,等到他這話說完後,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像是大沙暴來臨之前的天空。
陰沉沉,黑壓壓的。
墨子寒沉了一口氣,“馬上回國!”
飛機在碧藍的天空和乳黃色的沙漠之間慢慢升空,最後只在天際留下一道難辨蹤跡的白色煙霧尾巴。
雙胞胎還有墨泠坐在皮質沙發上,一人端著一杯果汁,都鬱鬱寡歡的樣子。
“你們兩個怎麼了?”秋惜顏坐到孩子們身邊,對他們問道。
墨泠看了秋惜顏幾眼,才小聲道:“媽咪,太爺爺他,不會有事吧?”
剛懂事的孩子,在他們的世界裡,每個大人都一座山,而他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某座山峰會轟然垮塌。
“放心吧,老太爺不會有事的。”秋惜顏抱了抱墨泠,下巴壓在他的頭頂上,溫柔地安慰著他。
西門摩走後,秋惜顏覺得自己突然就看開了很多事。
哪怕是墨老太爺這樣先前一直在和她做對的人,到了現在,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垂暮老人。
她還沒有惡毒到,要靠著詛咒這樣一個老人來獲得一絲快慰。
數個小時的飛行之後,伴隨著一陣轟鳴聲,巨大的鐵鳥沿著機場跑道降落下去。
一場風波的結束,卻是另一場風波的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