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買了從省城回縣裡的班車票,他把他爹和翠娥送上了車,自己卻沒有上去,他在班車外頭站著,遲遲沒有走。
徐毛子上車後,隔著玻璃窗跟他揮了揮手,便撇過了臉去。
翠娥瞅著車外頭的他,跟他招手。
“嫂子,下回帶哥和狗蛋來城裡吧,我帶你們玩去!”隔著玻璃窗,福生滿臉含笑地說道。
“嗯呢。”翠娥咬著嘴脣點了點頭。
兩個人說了幾句,見徐毛子在旁邊一直沒作聲,福生便沒有再說話,只是衝著翠娥暖暖地笑著。
“福生,回去吧!”翠娥低聲說道。
“嫂子,沒事,我等會再走!”福生說道。
翠娥只好點頭。
隔著玻璃窗,兩個人沒再說話。只是福生一直在外頭站著,翠娥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幾番轉頭望著福生,翠娥鼻頭便是一酸,可是礙著徐毛子在,她只是低頭斂著淚。
福生一直等到班車開出了車站,他才走。
福生終究還是沒有回靈水嶺,至於徐毛子後來是咋想的,那還得說回昨天的事。
翠娥幫著福生說話,說福生留在城裡更好,這不是明擺著跟徐毛子唱反調麼!原本是公公和兒媳婦倆個來把小叔子給逮回去的,哪曉得兒媳婦竟然殺了個回馬槍,這自然讓徐毛子夠嗆。
“翠娥,你究竟在說啥?”徐毛子頓時氣血衝上了頭,數落起翠娥道。
“爹,我只是覺得福生也是個後生,在外頭闖闖,對他也有好處。”翠娥壯著膽說道,只是她紅著臉,沒敢再瞧徐毛子一樣。
徐毛子瞅了她一眼,沉著臉說道:“你這做嫂子的人,咋個跟他一樣的想法,簡直是胡鬧!”
翠娥吞著氣兒,臉刷地一下通紅,勾著頭沒再敢吭聲。
“爹,嫂子說得沒錯,我在城裡呆著,對我也有好處的!將來的時候,我在城裡興許也能混出些臉面來的!”福生忙爲翠額解圍。(混出些臉面:指有出息)
“將來?就靠你在這裡替人搬紙殼子,等你將來混出臉面來了,我這老骨頭也化成水了!”徐毛子氣急敗壞地說道。
“爹!”福生皺著眉頭瞅了他一眼喊道,他沉吟了一會聲音低沉地說道:“是我不爭氣,讓你不能享福。可是我心裡真的是想在城裡好好幹一場,掙錢了,好好孝敬你。我也曉得現今幹這活是不會有啥大出息的,但是幹啥事情也都是慢慢來的,”他頓了頓,瞅了一眼徐毛子,繼續說道:“我覺得我只要好好幹,肯吃苦,腦子靈活些,這往後的日子也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我再換個體面些活兒幹!”福生說完這些的時候,他看徐福生的眼神也變得忐忑了。
他料想,他爹一定會大罵他的。當初揹著他爹來了城裡,這原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而現今他老人家又同嫂子千里迢迢地來找他回去,他爹的心思,他心裡明白,他還不就是希望他在身邊,圖個心安麼?可是他卻又說出這樣讓他爹傷心的話。
徐毛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福生,爹曉得你是個孝順的娃子,爹也並不是想爲難你!爹只是不想你在外頭吃苦!”
聽徐毛子說出這話,福生心裡頓時打番了雜味瓶似的,啥味道都有。他活到三十好幾了,他還是頭一回聽到他爹對他說出這番“感人肺腑”的話,一時心裡悵然無比:“爹,是兒子錯怪你了,不理解你!”
“福生,爹現在也不攔你了,你要是願意呆在城裡,你就呆著,覺得城裡不好呆了,咱就回去,咱在嶺裡頭照樣也能過活。”徐毛子語氣柔和地說道。
“哎!”福生興奮地點了點頭,他感激地瞅著徐毛子說道,“謝謝爹!”
“謝謝嫂子!”他又轉頭對翠娥低聲說道。
翠娥弱弱地看了他一眼,柔聲說道:“謝啥啊,都是自己屋裡的人!”
從靈水嶺來省城的時候,徐毛子是渾身插著火藥桶的,然而最後這場看似一觸即發的矛盾最後卻都融化在了“溫情水”裡。
班車一路朝縣裡疾馳著,離福生越來越遠……
徐毛子還是和來的時候一樣,一直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至於有沒有睡著,估計只有他自己才曉得。
翠娥已經沒有心思在看外邊的風景了,她也靠在了椅子杯上,頭卻側向了玻璃窗。她沒有閉眼,滿滿的心事都寫在了她的臉上。她想著頭天晚上,福生在她屋裡頭的事兒,心裡就一陣錐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