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鳳凰並立 041 帝宮宴(五
殿上衆(zhòng)人的目光皆被這兩道女子聲音吸引了過來,兩個女孩身量相當(dāng),當(dāng)中隔著二皇子冷攸岑,五皇子冷攸集,和七皇子冷攸幸。這四公主文定,一身淺藍(lán)宮裝,大氣婉約,新封的德沛公主沉穩(wěn)絕代,這兩人如此對望,皇室之風(fēng)盡顯。
“皇姐系洛氏嫡女,定然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奈何文定不才,只讀了兩本閒書,學(xué)了些辭賦,懇請皇姐不吝賜教。”那文定貌似言辭誠懇。
可惜呀,在傾昀眼裡,她還是太嫩了,才10歲大的小屁孩,無論她怎麼僞裝,那眉宇間的嫉妒,言辭間的篤定都出賣了她,而且傾昀看的出來,其他人一樣看的出來。那洛雋斌一臉壞笑地掃向傾昀,彷彿在說,淺妹妹呀,你真是個惹麻煩的主兒哦。
人羣裡那無憂公子依舊辯不出什麼表情,不過傾昀還看到了一人,豐神俊朗,那樣子不比她哥差多少,神色淡淡,只是望著傾昀,那少許的探究,卻讓傾昀上了心,看那少年服飾,已然明白,他便是熙朝清遠(yuǎn)侯,白遺扇,他14歲時父親早亡,便在老侯妃安排下接替了侯位,很少論政,只在俄風(fēng)山上開辦了熙朝第一太學(xué),今年15了。這樣的人,亦是人物呀,傾昀暗自評價道。
現(xiàn)時傾昀正對大殿,並不方便回頭看她阿哥,不過她明白阿哥一定會和她一道。
“文定公主所言確實讓德沛汗顏,德沛自小寄養(yǎng)鄉(xiāng)間,曾爲(wèi)亡母守墳,完成孝子禮,三年之間日夜結(jié)廬伴母,所以不通書畫,不識音律。”傾昀這番話,好像大義凜然。
可是這樣一番話,聽在耳裡,這次不止衆(zhòng)臣工,連金座上的帝王都震動了,洛氏嫡長失蹤7年,難道頭三年是去完成孝子禮了嗎,當(dāng)時的洛女纔多大,應(yīng)只是一個三歲女娃吧,而洛嫡公子也才5歲吧,這怎麼可能。
書中代言,何爲(wèi)孝子禮,按儒家禮儀,父母之喪是最嚴(yán)酷的“斬衰之喪”,守喪頭三日內(nèi)不得進食,三日後雖然恢復(fù)進食,但只許早晚喝少量稀粥,百日以後至一年以內(nèi)只能可以加食蔬菜清水,週年以後可以吃水果,兩週年以後才能在粥菜內(nèi)加上調(diào)料醬醋。
在出殯以前,必須時常嚎啕大哭,出殯之後改爲(wèi)早晚各嚎啕一次,週年以後可以改在室內(nèi)哭,兩週年以後可以只在思念時哭,但如有親友弔祭仍然必須即時哭出來。住宿條件是這樣的:出殯之前,孝子要住在室外臨時搭建的茅棚裡,而且該茅棚必須達到“難蔽風(fēng)雨”的水準(zhǔn),睡時身下用草墊爲(wèi)席,頭下用土塊爲(wèi)枕,合衣而臥。
出殯後,可以改用席子枕頭,但是仍然得住茅棚。兩週年以後,可以住回室內(nèi),但仍不可睡上正經(jīng)的牀鋪。三週年後才能恢復(fù)正常睡眠條件。最後,爲(wèi)了避免有些人應(yīng)付了事,儒家還規(guī)定了檢查的標(biāo)準(zhǔn):服斬衰之喪的孝子,必須容貌極度憔悴、精神萎靡不振,如能瘦到皮包骨頭,靠人攙扶的程度,當(dāng)然就更過關(guān)。
事實上,這些規(guī)矩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是由於過於違反人情,能夠照辦的人並不多。所以衆(zhòng)臣工乃至帝王嬪妃都無法相信,難道這洛氏嫡長做到了,這兩個孩子?
“三年孝子禮,我與阿哥又將養(yǎng)三年才調(diào)和身體,此後一年,德沛只識了些字,所讀之書唯有女則,女馴,日夜抄襲,不敢有所懈怠。”傾昀的聲音帶著某些傷感。
不過這種傷感,絕對引起了所有的人的同情,和敬佩。這孝子禮,開玩笑,這些成年人都受不起,別說兩個孩子,怪不得這洛長一離開帝都就是7年,3年守孝,對於這兩個孩子來說,估計小命就快沒了,這洛相如何捨得,再有三年調(diào)和身體絕對需要,然後一年學(xué)學(xué)禮儀更是需要,不然不通文墨,不曉禮儀,這兩個孩子一到這帝都,估計就要被人歧視。可現(xiàn)如今呢,這還有個嫉妒成狂的公主,哎,真是命苦的孩子呀。
“鳴長,這,愛卿怎可讓兩個孩子去行這孝子禮?”帝王的聲音有些壓抑。
“陛下容秉,7年前,小女身染沉痾,一命將亡,有高人言道,需爲(wèi)母守孝三年,完成孝子禮纔可病癒,臣初時不信,然愛女日漸憔悴,臣心甚痛,當(dāng)年臣妻紫玉成煙,臣已無戀世之意,然一對麟兒乃是亡妻心頭之珠,臣如何忍心愛女再離開微臣……,臣……”洛相說到此,聲音都有些哽咽,傷心不已,再無力說下去。
洛奧曦在那廂裡聽得嘴角抽搐,可是面上依舊做戲,他站了起來,顫聲喚道:“爹……,不必再說了,您都是爲(wèi)了我們,當(dāng)年小妹如此小,兒如何忍心小妹一人去那苦寒之地,是兒堅持陪伴妹妹的,父親乃熙朝丞相,理應(yīng)以國事爲(wèi)重,母親臨終亦說,要父親輔佐皇上,父親不必心傷,如今我與小妹已無礙了。”
“爹,女兒知道,女兒知道的,父親苦心一片,對兒愛意深沉,爹……。”傾昀已衝了出去,鑽入父親懷裡。
洛相手撫女兒之背,“爹明白,爹不傷心,我兒休哭。”
哎,這一家子狐貍,在殿上做戲,可看戲人不明,只感動於洛相身爲(wèi)宰輔放棄了天倫,兒子女兒去守孝子禮,他如何捨得,只是這便是我熙朝第一貴呀,實在可敬。而奧曦傾昀兄妹情深,對母至孝,如此佳兒佳女亦是值得敬佩。當(dāng)下不少婦人掩面拭淚。
那座上柔貴妃亦是淚眼迷濛,她實不知這對侄子侄女竟受了這麼多苦,剛纔那什麼萬都看美人,都是這對好孩子安慰她的,她也顧不得什麼外臣避嫌了,也站了起來,拉住奧曦,直喚苦命的孩子。
好嘛,這文定公主完全被忽視一旁了,她的挑釁又成就了洛女孝名,洛相忠名,洛子義名。她如果還不收手,定要成爲(wèi)衆(zhòng)矢之的,她不笨,所以她正準(zhǔn)備往回退。
可傾昀卻不會許她退,她要一次打掉所有人的氣焰,她不喜歡麻煩,不想今天來一個人,明天來一個的找她麻煩,她要一勞永逸。
“文定公主,德沛雖不才,只念過兩本書,不過德沛想,女子無才便是德,而且德沛有一靈慧侍女,她可識字弄墨,如若文定公主不嫌棄,德沛可讓其代德沛領(lǐng)教。”傾昀臉上兀自掛了淚痕,顯得楚楚可憐。
那文定公主也是個有傲氣的,不然她不會想出來挑釁傾昀,本來她也想退了,可是聽傾昀如此說,竟然讓侍女迎戰(zhàn),她不由得隱怒暗生,她今日就算在氣勢上輸給了這洛女,難道還不如一個侍女嗎,所以當(dāng)下頭腦一熱,脫口而出,“好,本宮便要看看,德沛公主尋了個什麼樣的好侍女。”
她這句話一出口,欽妃就皺了眉頭,而底下很多人都明白了,今日這文註定是敗了,太沒有大家之氣了,與侍女交手,贏了也不光彩呀。
可那文定大概是氣急了,還猶自不覺,恨恨說道:“今日就以這秋日爲(wèi)題,各自賦詩一首吧。”
“泠語,可聽清了,你可否?”傾昀淡雅的聲音響起,她已隨父親落座於洛氏之位中。
“可一試之。”泠語的聲音從來冷淡,特別在這嘈雜的氣氛裡,更爲(wèi)清靜,她說完,便從皇子公主叢中越出,來到傾昀身後。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文定公主的聲音還有些得意。
傾昀現(xiàn)時正窩在父親懷裡,可是從這得意的聲調(diào)裡她就能讀出,這首詩定不是現(xiàn)在作的,到底是個十歲女娃,還欠火候呀。“泠語!”
“江城如畫裡,山曉望晴空。雨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誰念北樓上,臨風(fēng)懷謝公。”
傾昀笑了,泠語真不愧跟她久了,也厲害了,且不說這兩首詩到底誰的好,但說泠語是自己的丫鬟,而且她絕對是現(xiàn)場作的,那文定公主已經(jīng)輸了。
傾昀擡頭,只見那公主,身體氣的抖如落葉,那目光射向傾昀,卻還要維持皇室禮儀,“文定受教了,想不到德沛公主一個侍女也如此厲害。”
嗯,很不錯,不會太刁蠻無禮,罔顧身份,假以時日,就會有所成,傾昀從來不記仇,而且很冷靜。
“只是文定還有一事不明,望德沛公主賜教。”那文定低頭,言辭堅定道。
這時傾昀亦不好說什麼了,只有站了起來,“公主請講,德沛定知無不言。“
“既然德沛公主三年守孝,三年養(yǎng)病,只讀過一年書,如何得知那木屐是紫葉檀木所制,如何知道沉香木更爲(wèi)名貴。”文定擡頭,目光直射傾昀。
可是傾昀何人,她的腦子比誰都轉(zhuǎn)的塊,而且她低頭斂目,任誰都無法探視她,“德沛雖年幼喪母,然卻知親孃善樂。”說到此,傾昀擡起一雙眸,有些傷悲,只牽得人心痛,“文定公主一定知曉,紫葉檀木所制之琴,音色極佳。亡母遺物中便有用紫葉檀木所制之琴,德沛雖不才,不會撫琴,卻日夜對著亡母遺物,感傷落淚,及至見到那雙木屐,一眼認(rèn)出乃是紫葉檀木所制,而沉香木千金難求,世人皆知,德沛雖蠢,卻也是這世上之人呀。”一語至此,人皆哀傷。
傾昀沒有說謊,沈宸霜卻爲(wèi)善樂人,這點,很多人都知道,而且沈宸霜遺物中卻有用紫葉檀木所制之琴,很多人都聽過她的絕妙樂聲,包括金座上的帝王,本來還對傾昀之言抱有懷疑的,如今嫌疑盡釋。
如今一殿落寞,洛家傾昀,無才卻有德,衆(zhòng)人心皆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