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風在自由行走,夜的星辰在落寞閃爍。
古老的牆壁像是破碎的鏡子,倒映著不同的人,不同的視線。
但牆壁始終不是鏡子,所以不會倒映。
即使會倒映,人也不會多。只有浪子小劍一個,只有他獨自一人。
黑夜的幽靈悄無聲息。
走在街道小巷內,小劍如清風一般行走。但他不自由,一點都不自由。
燈火仿若猛獸的眼睛,從各個方向照射過來。
似乎一時間,小劍無處可逃。
倘若沒有了黑暗的角落,便也就沒有了幽靈。
枝葉的呼吸聲,被冷冷的夜風帶過。寒了他的心。他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麼跳動自己的心臟。假如他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了,那他怎麼沒死?
既然他沒死,爲什麼沒有感覺到心臟在跳動?
小劍隱約間覺得自己有點生不如死。
但也只是這麼想一想,他知道現在的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因爲他的身邊還有要被他照顧的人,也因爲他的身邊還有關心他的人。
在這些人中的其中一個,如今就在眼前。
李勇背靠著巷道的泥牆,懷抱著劍,低垂著頭看地下,單腳擡起踩上牆。星光灑下,消長的影子延伸了過來。
小劍停下。小劍停下的時候,腳還是踩上了李勇的影子。
李勇便是在這個時候擡起了頭。
李勇道:“你說,小高的選擇錯了嗎?”
小劍看著李勇,嘆了口氣,道:“沒有誰對,也沒有誰錯。”
李勇道:“沒有對錯,爲何嘆氣?”
聳了聳肩,小劍不答反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李勇道:“等你。”
小劍道:“你和小高一起來的?”
李勇道:“是。”
小劍道:“你也和小高一樣,要阻攔我?”
李勇道:“我不阻攔你,也不幫你。”
小劍道:“哦?”
李勇道:“我是你的朋友,也是小高的朋友。”
小劍道:“那你爲何還要等我?”
李勇道:“我在等你,也是在等小高。”
小劍笑道:“很好。”
李勇道:“爲什麼好?”
小劍道:“我們三個好像很久沒有在一起喝過酒。”
李勇笑了笑,道:“現在就是難得的好機會,你說是不是,小高?”
小高從夜色中走出來,道:“確實很好。”
小劍擡起頭,望了望星空,又輕聲嘆了口氣。
小高問道:“怎麼?”
小劍道:“不好,一點都不好。”
小高道:“爲什麼不好?”
小劍道:“我只有想喝酒的時候,纔會想和你們喝。”
李勇道:“那你現在不想喝酒?”
小劍確實不想。他不僅不想,甚至連繼續和他們呆在一起的念頭都沒有。小劍現在就想走。他果然也真的就走了。走的時候,招呼都沒有打一聲,有些飄忽,有些無聲無息。
小劍無聲無息的就消失在遠處的夜色中。
李勇看著沉默的小高,問道:“你覺得自己錯了嗎?”
小高沉默了會,隨即嘆息。
李勇道:“既沒有對錯,爲何還要嘆氣?”
小高道:“就因爲沒有對錯,所以難以選擇,也難以面對。”
李勇道:“很痛苦吧?”
小高道:“和你一樣。”
李勇淡然道:“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想做一件事。”
小高問道:“什麼事?”
李勇道:“喝酒,很多很多的酒。”
小高道:“我陪你。”
李勇喝酒,有小高陪。小高喝酒,有李勇陪。
那麼小劍呢?
小劍不知不覺地就回到了密林內的小木屋前面。
小劍看著小木屋緊閉的木門,突然不敢推開走進去。
他生怕推開門後,發現慕容姐妹正坐在牀上,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她們必然是在等他的答案。
他的離開,難道她們會不知道?
不,他相信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們就已經知道了。
只是她們不敢出聲。
有些事情,他們幾個明明都很清楚結果,卻不能,也不敢去點破。
如果人活著要有些值得期望的事情,那麼,這些事情往往都會被埋藏道最後,才一點一點地挖出來,也才被迫去面對。
小劍拿著劍,一動不動地站在小木屋門前。
夜風吹在身上,很冷,冷得讓人發抖。原本以小劍的功力,這夜風再冷,也斷然無法讓他有所顫抖。但是,他現在不僅在顫抖,而且抖得還很強烈。
此刻的他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即將到來的情景。
也許是失望的目光?也許是悲哀?又或許是平淡?從一開始就沒有抱有期待?
無論是哪一種,小劍都覺得要命。那種感覺,想必會像是狠狠地刺自己一劍,而且還要用力地攪動一番。他這麼想一想,就覺得痛苦。
小劍真的很痛苦。他覺得自己這樣的舉動太傻,太蠢。
他給了慕容姐妹希望的火焰,卻又硬生生掐滅了。
如果有個人給了你不該有的希望,然後等到你的期望到達頂峰時,突然把你從頂峰推落。
那會是怎樣的感覺?
小劍覺得腳步太沉重,沉重得哪怕只是往木屋的方向挪動一步。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走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
小劍想後退,卻也無法後退。
他又豈能就這樣離開?
他離開了,最傷心的人是誰?
他只知道那人絕不會是他。
進,不是。退,也不是。
小劍茫然了。
空有一身的絕技,空有巔峰的名望,他站在這裡,迷茫得找不到出路。
就在這時,小木屋的門忽然輕輕拉開了。
小劍看見一個女人走了出來。
這個女人一臉漠然,在看見他的時候,動人的剪水清眸才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這個女人輕盈地從門口走到小劍的身邊,拉起了他的手。
女人拉著小劍轉身就往回走。
沉重的腳步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小劍默默地走著,任由她把自己牽著往木屋內走。
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叫做慕容燕的女人很特別。就像現在,她彷彿早就知道他站在門外般,當她拉開木門的時候,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訝。
慕容燕把門關好。
她沒有問小劍。她沒有問他,是否已經下手殺了該殺的人。
慕容燕似乎早已清楚地意識到,小劍失敗了。
也因此,小劍纔會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吧。所以,他也纔會一進來,就無聲無息地坐在桌椅上,保持沉默。後來,他轉過視線,望向慕容語珠。
此時的慕容語珠正蜷縮著側躺在牀上。她嬌好的身子,正背對著他。
牀上沒有被子。雖然支起的木窗已經放下,但夜風還是能從竹木的縫隙間傳進來。
興許是有些冷的緣故,慕容語珠縮了縮身子。
小劍看著,目光露出痛苦和掙扎的神色。
小劍突然有股衝動,想猛然地站起來,衝出木屋,一股勁地衝到慕容府,一劍把何霄刺死在地上,然後瘋狂地踩踏他的屍體,把心頭的苦悶全部傾瀉出來。
但是不行。
小高也會死。小高既然說得出那樣的話,就必然能做得出那樣的事。
小高是小劍不可或缺的朋友。
女人?朋友?
小劍看不到自己的臉,但他知道此時必然非常難看。
任何人在左右爲難的時候,臉色都會像吃東西被噎住一樣。
不僅難看,還很嚇人。
“冷麼,小劍。”柔和的低語自身後響起,溫暖的嬌軀緊緊貼上小劍的背部。慕容燕伸出雙手,緊緊地環抱住小劍,像是要把自己的溫度分給他。
感受著身後的溫暖,小劍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你斷然無法想象一個冰山美人,會擁有那麼溫暖的身體,就像陽光,潑灑在他身上。便是連身上隱晦的陰暗,都要被熾熱的光芒擠走。
可是小劍笑不出來。
小劍閉起眼,嘆了口氣。
過了一段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到底有多久。
小劍忽然站起來,拉著慕容燕,往木牀走去。小劍終於還是和慕容燕,還有慕容語珠同睡在一張牀上了。
非常擠。小劍躺在中間,向左右兩個方向伸出手臂。兩個女人很自覺地把頭壓在上頭,把俏臉往小劍懷裡埋去。
慕容語珠的手交織著揪住小劍的衣服。慕容燕的手橫過小劍的身體,落在慕容語珠的***上。小劍抱著慕容姐妹,睜著眼,看著漆黑的木屋頂。
小劍就這樣靜靜地抱著慕容姐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上空。
在之前,他還曾想著,是否可以同時佔有身邊的兩個美人。現在,他只想著安安靜靜地抱著她們,被她們一個懷抱。
即便他知道這樣的懷抱,並不是長久的,也不一定安全。
小劍能感覺到身上的衣襟似乎被什麼弄溼了,悄無聲息的,有種觸碰到靈魂的冷意。
這是誰的淚水?
慕容燕的?慕容語珠的?還是兩個都有?
亦或者,哭的人其實是被寄以希望的小劍自己?
小劍沒有流淚。他只是睜著眼,靜靜地睜著眼。
這將是無眠的夜。
不管是他,還是對她們。
也不管是對坐在杭州客棧內的小高,還是李勇。
小高拍開酒罈的封口,笑道:“來,喝酒。”
李勇同樣舉起酒罈,道:“喝酒。”
兩人大飲一口,哈哈大笑。
小高笑了好一會,忽然就不笑了。
李勇也不笑了,他望著小高,問道:“小高,你是怎麼認識小劍的?”
小高的雙眼掠過一絲茫然,隨即看著李勇,咧嘴一笑:“想知道?”
李勇自然想知道,他相信很多人也都想知道。
小高灌了一大口酒,重重地嘆了口氣。
良久,他才慢悠悠地舉起一根手指,道:“我和小劍認識,是因爲一個人。”
小高說,他們認識,是因爲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