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yún)山,紫竹林。
竹子竟還有紫色的?
並不然,“紫竹林”之稱,乃因這片山這片竹林之內(nèi)有個小木屋,叫“紫陽閣”。
“紫陽閣”的牌匾是一個人親手題寫的,並掛在木屋上。
能被世人認可的自然不是普通人。
這個人就是王七大師。
一個香爐,一張桌子椅子,兩個蒲團,一張牀,就是“紫陽閣”。
一個異常簡陋的地方。
王七大師閉目,坐於蒲團上,盤著腿。
香爐的香薰陶著整個小木屋,嫋嫋升起的不只是煙,還有安寧。竹林的風(fēng),竹林的清香,籠罩著木屋,恍若脫離世俗之境。
沒有禪音,沒有木魚,卻有佛意。
王七大師已入定。
許久,復(fù)許久。王七大師忽然睜開了眼,濃厚的白眉微微動了動。他看著木屋的門,嘴巴喃喃著,帶動了嘴邊的白鬚。
但王七大師並沒有發(fā)出什麼聲音。
王七大師站起來,動作緩慢。
他慢慢地拉開了木屋的門,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木屋外,竹林內(nèi)的這片小空地,赫然已站著個人。
一箇中年人。
一個不怒而威的中年人。
他站在那裡,看著王七大師慢慢從木屋內(nèi)走出來。
王七大師靜靜地看著中年人。
中年人沉默不語。
寂靜的竹林,又因風(fēng)而鳴響。
良久,王七大師嘆道:“秦霸,你不在洛陽稱雄,跑我這裡來做什麼。”
秦霸道:“來看看朋友。”
王七大師道:“朋友?”他笑了笑,道,“秦霸,你覺得我們是朋友?”
秦霸淡然道:“我們本可以成爲(wèi)朋友。”
王七大師嘆道:“道不同,不相爲(wèi)謀。”
秦霸道:“你還有道?”
王七大師道:“我沒有,但他有。”
秦霸道:“聽說你已有繼承衣鉢的人。”
王七大師道:“他與你,也非同道中人。”
秦霸道:“你不是他,如何知曉。”
王七大師道:“你也不是我。”
秦霸道:“我確實不是你。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做這樣的選擇。”
王七大師道:“你已對自己很有信心?”
秦霸道:“不錯。”
王七大師道:“在我們幾個人中,你已自信必勝?”
秦霸道:“除了他。”
王七大師笑道:“除了那位小友,你已確信沒有足以威脅你的人?”
秦霸道:“何不試試?”
王七大師道:“請。”
秦霸突然出手,急,非常急,卻又準,非常準。
秦霸的人已撲至王七大師跟前,手掌已拍下。
王七大師的拳頭已轟在秦霸的掌中。
秦霸倒掠出去,王七大師僅是後退了兩步。
王七大師皺了皺眉,道:“你的功力確已增進不少。”
秦霸道:“是不少。”
王七大師道:“但你不用劍,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秦霸道:“因爲(wèi)你是普天之下拳腳功夫最厲害的宗師。”
王七大師不語。
秦霸道:“我今日並沒有帶劍。如今打敗你,我已不需要用劍。”
王七大師嘆道:“你不用劍,如何敗我?”
王七大師已掠了出去,掠到秦霸跟前,快如閃電的鞭腿掃向秦霸的腰際。這一記鞭腿若中,只怕不是腰折的問題了。
秦霸當(dāng)然知道這一腳的厲害之處,他曾經(jīng)就見過這一腳,把一棵幾人合圍的巨樹直接踢斷,還橫飛了出去。秦霸即使真的已增進不少功力,也斷然不敢正面抗擊這一腳,所以他整個人已飛也似地倒掠進竹林內(nèi)。
王七大師跟上,拳出,轟在秦霸的拳頭上。
拳頭間陡然一陣悶響,秦霸倒退的身子徑直撞在竹子上,連續(xù)撞斷了幾根。
王七大師又一腳朝秦霸踹去,但秦霸的手已錯開,一掌打在他的小腿上。
王七大師順勢空旋落向一丈之外。
秦霸整個人騰飛而起,追上,連環(huán)飛腿直奔王七大師的腦袋。
王七大師擡手抵擋,身形順勢後退,然後一個倒翻,一腳高踢,踢在秦霸的腳底。
秦霸眉頭一皺,身形藉著腳底傳來的巨力騰空躍高幾丈,輕飄飄落於竹子頂。
纖細的竹子,竟能承受得住秦霸的身體,若不是竹子真的堅韌,便是秦霸的輕功不同凡響。
王七大師在倒翻的同時,已一掌猛擊大地,人緊隨著掠至秦霸所在的竹子上。
對掌,轟擊,兩人半空中各自彈射向另外兩根竹子。
竹子已然被兩人各自帶動著向後彎曲。
王七大師雙手交錯,運勁,撲向?qū)γ娴那匕浴?
秦霸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已認出王七大師現(xiàn)在使出來的是摧心掌,和鞭腿同爲(wèi)成名絕技之一。
王七大師的勢已出,氣已至,秦霸再避讓必然會損了勢,弱了氣。
所以秦霸同樣運勁出雙掌,和王七大師轟在一起。
“噼裡啪啦”一連串竹子被撞斷的聲響不斷在竹林內(nèi)響起。
秦霸後躍退開,嘴角溢出鮮血。王七大師靜靜收回手,默然不語。
一大片的竹子已倒下,壓在其他竹子上,竹葉疊加在一起,陽光依稀。
連風(fēng)都已靜止。
王七大師道:“秦霸,你走吧,我是不會幫你的。”
秦霸擡起手,拭去嘴角的鮮血,嘆道:“真是可惜了。”
王七大師道:“請回。”
秦霸搖頭道:“王七,你的功力並沒有增進多少。”
王七大師正想說些什麼,神色猛然一變——
秦霸的身形已頃刻間出現(xiàn)在他前面幾步之遙。
王七大師並不是沒有看清秦霸的動作,相反,他看得很清楚,但看得清楚,並不代表身體能跟上自己的思維。皆因秦霸的身法陡然提升了一個層次,已讓王七大師反應(yīng)不及。
秦霸已朝王七轟出一拳。
所幸王七大師不愧是同一層次的頂尖高手,他依然還能趕在秦霸這一拳轟中自己之前出拳。
王七大師爐火純青的一拳,一往無前的霸勢。
這一拳,正是他最厲害的一拳,就是這一拳,幫他奠定了自己在江湖的位置。
這一拳,沒有任何人的拳頭可以正面抵擋。
秦霸也不行!
王七大師的瞳孔突然劇烈地收縮起來。
王七大師的拳頭定在半空,距離秦霸往回收的拳頭僅有一拳之遙。
但他已無法轟擊過去。
鮮血不斷地從嘴角流出,王七大師緩緩低下頭,看著穿透了心口的短劍,冰冷的劍刃倒映著他的臉孔。
這把冰冷的短劍,正握在秦霸另一隻手上。
短劍雖無一般的劍長,但總是要比人的拳頭長上不少。
秦霸嘆道:“王七,你的功力沒有增進多少,卻連心智都已退化。”
秦霸又嘆道:“我說我不帶劍,你竟也信了。”
秦霸抽出短劍,在王七大師的衣服上擦拭了下,再次收回到袖內(nèi)。
王七大師頹然跪倒在地上。
“師傅!!”
一道怒吼聲突然自不遠處響起。
秦霸望去,卻見一個戴著斗笠的青年和一個弱質(zhì)芊芊的女人站在一排倒塌的竹子邊上。
秦霸揹負起雙手,道:“哦?你就是王七的徒弟?”
戴著斗笠的青年已咆哮著,飛也似地衝過來,一拳轟出。一往無前的一拳,如同暴風(fēng)席捲。
“哦?”秦霸神色微微一凝,身形暴退。
青年追上,第二拳夾雜著第一拳的餘勢再度轟向秦霸。
秦霸冷哼一聲,錯身,一把抓住青年的拳頭。
青年瞳孔微一縮,另一隻手衝出,卻再次被秦霸抓住。
秦霸冷笑道:“拳勢是有,拳勁也足,但和你師傅相比,還是欠缺了些。”
青年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秦!霸!”
青年自然知道眼前的中年人就是秦霸,當(dāng)今武林,又有誰不知道他就是秦霸?
更何況,能傷王七大師者,也只有那一層次之人。
慕容絕天已死,“九把劍”、“塞北之雪”斷然不會出現(xiàn)在這,小劍是他的好友,因此眼前的人只有一個可能。
青年猛然擡腳,朝秦霸踹去,卻被後發(fā)先至的秦霸擡腳擋住,同時一個回壓。
秦霸用勁,把青年彈飛了出去。
青年踉蹌地後退著,坐倒在地上。
秦霸冷聲道:“今日不殺你,希望你有一天能想通,別和你師傅那蠢腦袋一樣。”
秦霸轉(zhuǎn)身,飄然沒入竹林內(nèi)。
“秦霸!!”青年咆哮著,起身欲追。
“悲落,別追了……”一道虛弱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青年身形一顫,迅速轉(zhuǎn)回身,朝王七大師飛奔過去。青年一把摘掉頭上的斗笠,驚慌地扶住王七大師的肩膀。
“師傅!”
王七大師虛弱地笑了笑,道:“你怎麼回來了?”
悲落眼眶通紅,急聲道:“先不說這些!師傅,我給你療傷!”
王七大師緩緩擡手,制止了悲落的舉動,嘆道:“不必了,秦霸這一劍已刺穿爲(wèi)師的心臟,心脈已斷……”
悲落的眼淚滾落了出來:“師傅!徒兒沒用!”
王七大師道:“這是爲(wèi)師的命……你要答應(yīng)爲(wèi)師,不要與秦霸爲(wèi)伍……”
悲落怒吼道:“徒兒必殺秦霸爲(wèi)師傅報仇!”
王七大師猛然抓住悲落的肩膀,急聲道:“不可……悲落,你不是他對手……他,太可怕……不要爲(wèi)爲(wèi)師報仇……”
悲落咆哮道:“師傅!”
王七大師緊緊抓著悲落的肩膀,道:“答應(yīng)爲(wèi)師……”
悲落緩慢而悲慼地點了點頭。
王七大師微微一笑,鬆開了手。手滑落,慈祥的目光隨著眼睛的合起悄然消失。
“師傅——!!”
竹林內(nèi),響起悲落悲痛的哭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