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清晨的空氣格外新鮮,呼吸間,有點透心涼的滋味。
沿著街道信步走了一會,晨練的人漸漸多起來,城市慢慢從睡夢中復甦,隨處可以聽見歡聲笑語。
我也漸漸從和蘇蘇分別後那種惆悵中恢復平靜。
新的一天開始,生活還得繼續,昨晚,就像一場夢,失落也罷,惆悵也罷,一切都已經過去。
一陣包子的清香傳來,我立即感覺肚子裡叫了幾聲,昨晚在酒店本來就沒有怎麼吃飽,在街頭長椅上擁著蘇蘇坐了一夜,也很費體力,已經飢腸轆轆。
擡頭望過去,在街道拐角處,有一家早點鋪,門口不斷有人進出,靠近門右邊,有個爐子上放著高高的蒸籠,蒸籠上方冒著白色的水霧,在還不算燦爛的陽光下很顯眼。
包子的味道就是從蒸籠裡散發出來,在街道上飄蕩。
我毫不猶豫地快步走過去。
早點鋪還挺大,裡面擺著足有二十幾張小桌子,桌子邊基本坐滿了客人。
粥豆漿油條包子花捲等種類倒是不少,而且,靠近裡面的小廚房間,還有個年輕人在炒菜。
不過,一大早吃炒菜的人不多。
嚴格說,只有一個。
那是個很年輕小夥子,坐在靠近小廚房間的一張小桌子上,面前擺著一瓶酒,幾個包子,還有一個空盤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麼,已經被吃光。
他的頭髮凌亂,臉色疲倦,眼珠都有點泛紅。
可能是他的形象很特殊,進門的客人寧願等待或者在其他桌子邊擠一擠,也不到他的桌子邊落座。
陸星宇!
在邱家賭場幹活抵債,我曾經的同學,這世界真的很小,一大早又和他見面。
我微微猶豫了一下,思索著要不要走過去和他一起坐。
雖然是同學,但我現在僞裝的身份不適宜暴露。親密接觸似乎不太適合。
“陸星宇,你的菜。”
小廚房間內炒菜的年輕人走到陸星宇面前,把炒好的菜餚隨便仍在桌上。
“小老闆,再給我加一盤菜,一起算賬?!标懶怯顚χ俏恍♀纷有α诵ΓΦ糜悬c卑微。
“一起算?”那位小老闆語氣有點不耐煩,皺著眉說道:“你已經欠了我們好幾百,什麼時候真的一起算算?!?
小老闆的聲音很大,早點鋪裡的客人一起向著陸星宇看過去。
“算,當然要算。”陸星宇一臉尷尬,陪著笑臉說道:“但是,總要等我賺到錢吧,到時候,保證雙倍奉還?!?
“雙倍?”小老闆的臉上充滿不屑:“一個賭鬼,你能把欠下飯錢還了就算不錯了,要不是我爹心好,看在和你家交情不錯的分子上,早就攆你滾蛋,我們早點鋪是賺錢的,不能總養著你這個閒人?!?
“話不能這樣說,我可不是那種賴賬的人。”陸星宇分不清是喝酒的原因還是羞惱,臉色變得通紅,大聲爭辯起來。
“這話說得有骨氣?!币粋€長髮燙成波浪形的年輕女人靠近陸星宇的桌子,輕聲笑著,笑得有點譏諷:“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關鍵是,你要頂得起來呀。”
“臭女人,沒你的事,滾一邊去?!标懶怯畎逯?,對著那個女人揮了揮手,一臉厭惡。
“現在說我是臭女人,當初是誰說我是世界上最香的姑娘?!?
年輕女人咯咯咯笑著,對於陸星宇的話毫不在意,嬌聲說道:“念在我們相識一場的情分上,這裡的賬,我幫你付了,怎麼樣?”
“我說讓你滾,你他媽沒有聽見嗎?!标懶怯顚χ莻€年輕女人大聲嚷起來:“我就算餓死,也不會用你的錢?!?
“有骨氣,你就等著餓死吧?!蹦贻p女人臉色一沉,冷哼了一聲,扭身走出早點鋪。
“陸星宇,別怪我說你,都這樣了,還死要什麼面子?!毙±祥浝淠樋粗懶怯睿Z氣變得不客氣起來:“既然你想爭口氣,我就成全你,這裡的賬沒有還清,你就別來了,這是最後一頓,算我奉送你的,一路走好。”
小老闆的話很難聽,一路走還,已經是對一個死人送別的詞語。
陸星宇的臉色尷尬無比,微微張著嘴,神情很豐富,無奈憤怒還有點祈求的感覺。
很明顯,他是處於一種尷尬的生活境地,就連吃飯都欠賬,混得已經難以裹腹。
回想起在學校的時候,曾在一起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對未來充美好的想象。
現實卻如此殘酷,他是窮困潦倒,我是個勞改犯。
一種同學的感情加上同病相憐的滋味,我的心中酸了一下,大步向陸星宇那邊走過去,對著那位小老闆沉聲說道:“這位陸星宇欠你們多少錢?”
“四百八。”小老闆立即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我伸手從身上掏出鈔票。數了數,拿出五百摔在桌上:“二百算是早飯前,再給我們炒兩個菜,一瓶酒。”
“好,好?!毙±祥浺姷藉X,眉開眼笑,把錢抓起來,立即轉身進入小廚房間。
我拿過一個酒杯,拿起酒瓶倒滿,向著陸星宇揚了揚:“來,乾杯?!?
“馬、、、馬先生。”陸星宇這時候才如夢方醒,有點結巴地打著招呼。
我的聲音故意顯得老成低啞,他顯然沒有分辨出來我是他曾經的同學劉小溪。
其實,就算懷疑,他也未必能把自己的同學和眼前出手闊綽的我對得上號。
而且,我和邱明珠的關係,讓他震驚,驚訝的表情和恭敬的語氣,把內心那種不安展露無遺。
“別叫我馬先生,不習慣?!蔽一蝿又种?的酒杯:“叫我馬哥就行?!?
在陸星宇面前,我下意識想拉近關係,卻又怕被識破,只能保持適當的距離。
“馬哥,我敬你?!?
陸星宇似乎感覺到我的關心,臉上露出感激的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一臉誠懇地說道:“謝謝你,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切,你說得也太誇張了吧,這點小事,說什麼大恩大德?!蔽矣悬c不屑的同時,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一點也不誇張?!标懶怯钜荒樥J真地擺了擺手:“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你剛纔替我付錢,讓我沒有承受被趕出去的侮辱,事關男人的尊嚴,事雖小,恩情卻大?!?
“懶得和你計較這些?!蔽腋杏X陸星宇在某些方面有點一根筋,乾脆不和他糾纏,換了個話題:“說說,我對你的事情感興趣?!?
“我有什麼故事,一場笑話罷了?!标懶怯顡u了搖頭,笑得有點苦澀。
那位小老闆動作倒是很麻利,兩盤菜很快端上來,我用筷子指了指菜餚,陸星宇吃了一點,放下筷子,繼續說道:“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我是個好學生,後來認識了社會上的女人,就是剛纔那個譏諷我的女人,叫巧姐,她帶著我進賭場,一下子把學費輸得精光,我不得不離開學校,後來又把家裡的許多錢輸了,爹媽實在忍不住,把我趕出家門,流落街頭?!?
“賭,要有節制?!蔽逸p聲說道:“不能陷得太深。”
“是的,可是我已經難以自拔?!标懶怯钗⑽u頭,臉上一陣失落:“不瞞你說,我偷過搶過,更後悔過,當我有點想回頭的時候,已經欠了賭場很多錢,只能在賭場幹活還債,而巧姐那個女人,一腳把我踢開,繼續引誘別的少年進入賭場?!?
一個失足少年的故事,不是很精彩,但是結果很慘。
不,結果還沒有結束,這樣下去,陸星宇會成爲賭場的附屬品,邱家的玩物,轉變成打手人渣,毀了一生。
而那個巧姐,顯然是賭場的一種託,不斷向賭場輸送新鮮血液,引誘人進入,他們是賭場發展的一種推動力。
說完自己的故事,陸星宇一臉傷感,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吃完飯,我掏出幾張鈔票,遞給陸星宇,語重心長地說道:“好好幹,我相信你會出人投第?!?
說完,我拍了拍陸星宇的肩膀,扭身快步走出早點鋪。
陸星宇緊跟著我一直走到門口,貼近我身邊,低聲問:“你爲什麼要幫我?”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疑惑的神情,明白他在想什麼。
按照我和邱明珠明面上的關係,已經算是邱家的一員,相對於陸星宇這樣賭場抵債打雜的人來說,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原本對他應該是不屑一顧。
我的關心,倒是顯得很反常。
“有句話,你應該知道?!蔽椅⑽⑺妓髁艘幌?,淡淡說道:“叫做,莫欺少年窮?!?
“莫欺少年窮?!标懶怯钶p聲唸叨著,似乎明白點什麼。
我走出去很遠,身後才傳來陸星宇的聲音:“馬哥,我會好好努力,不讓你失望。”
我的心中微微溫暖了一下,上午的陽光似乎也變得燦爛起來,心情格外舒暢。
快步回到住的地方,石青松等人已經在等待,見到我,石青松一臉嚴肅,聲音低沉:“劉小溪,我再申明一遍,我們的行動很危險,你參不參加,還有選擇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