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稍微小了一點,幾輛軍用卡車開進了勞改農場的大院。每個人發了一件雨衣,我們二百名犯人立即出發。
簡易的砂石路坑坑窪窪,大卡車走得很慢,搖搖晃晃。
坐在車子內,二三十人,卻鴉雀無聲,大家的臉色都有點陰沉,就像車子外面不斷扯落的雨絲,無休無止得令人煩躁。
劉猛緊挨著我坐著,很巧,在對面坐著四川幫的幾個人,刑大壯和賈銀川就坐在對面。
相互看了看,我們也都沒有說什麼,這種時候,真的沒有心思糾結個人的恩怨。
何況,在勞改農場,有些爭鬥都沒有意義,嚴格說,就是煩躁無聊產生的東西。
“媽的,這狗日的老天。”
不知道誰罵了一句,打破沉悶的氣氛。
“罵有鳥用。”對面的賈銀川大聲嚷起來:“我們這些犯人就是不值錢的命,死了也白死,哪像那些當兵的,好歹也可以撈個烈士的名頭。”
“賈老大,你別說得不吉利好不好。”賈銀川身邊的刑大壯不悅地悶聲說道:“你怎麼不想一想,我們可以立功減刑。”
“減刑個屁,都是三兩年,有什麼區別。”賈銀川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小子沒見過世面,不知道水火無情,我可是經歷過,家鄉那年發大水,許多年輕人生龍活虎,轉眼就沒了。”
“是啊,在大水面前,人連他媽屁都不是。”另外有人感慨著說道:“到時候大家小心點,情況不對就往後退。”
“都往後退,誰去搶險,聽說大水會淹死很多人的。”刑大壯大聲反對:“人命關天。”
“關天,又不是關我們的事。”賈銀川大聲說道:“這裡人命值錢,難道我們的命不值錢,我家裡可還有老婆孩子呢。”
提到老婆孩子,車子裡立即議論紛紛起來,許多人在關心家鄉那邊有沒有發大水。
“刑大壯,你也有老婆孩子吧。”賈銀川看著微微低頭的刑大壯,隨口說道:“我有你這麼大,孩子都兩個了。”
“我有過老婆,跟別人跑了。”刑大壯聲音有點低沉。
緊接著,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轉向他,車子裡再次安靜下來。
長期壓抑的男犯人心裡,女人總是敏感的話題,尤其是刑大壯這樣能打的人,竟然被戴了綠帽子,讓大家好奇,有的眼中竟然有點興奮。
“有什麼好奇怪的。”刑大壯感覺到大家的目光,擡起頭,眼神凌厲地掃視一下:“她看上了一個手藝好的木匠,在我請木匠來家裡做傢俱的時候,跟著跑了,後來被我找到,我剁了那個木匠的一隻手。”
刑大壯恨恨說著,故事一點也不精彩,說到剁手,刑大壯還立掌如刀,做了個下劈的手勢,看起來有點兇殘,讓人心中不寒而慄。
“女人,就他媽不是好東西。”
刑大壯給女人下了個定論,估計整個勞改農場,也就他這樣認爲,其他人巴不得摟著個女人,用劉猛的話來說,死了也願意。
剛剛說完女人,車子停了一下,兩個苗條的身影爬了上來,穿著雨衣,還是看到圓潤的臉頰和辮子,是兩個二十出頭的女人。
“我叫春花,這是我妹妹春桃。”
車子再次啓動,兩個女人坐在最後面,其中一個嘴角有一顆小痣的女人笑著向大家介紹:“我們也是去搶險現場。”
“女人去有什麼用。”有人輕聲疑問。
“我們可以做飯,搞後勤服務。”春花似乎很喜歡說,性格開朗,輕聲笑著:“別看你們一羣大老爺們,有的地方離開女人可不行。”
“那倒也是。”
有人立即附和,不過那語氣有點異樣,不是說生活上要女人照顧,好像是別的某個地方需要女人。
“兩位姑娘,我們可都是勞改農場的犯人,你和我們在一起,不害怕嗎。”
賈銀川看著那兩位女人,粗著嗓門問,似乎要嚇唬一下兩個女人,開開心。
“賈銀川,別他媽瞎說。”他還沒有嚇唬到女人,就遭到別人的反對:“勞改農場裡的都是犯一點小錯而已,怎麼被你說得罪大惡極似的。”
“是啊,賈銀川,你有點過分。”
許多人紛紛對賈銀川鄙視起來,好不容易見到兩個女人,當然不願意被嚇跑。
“沒關係,我知道你們是農場的。”春花輕聲笑著,笑得很陽光:“既然來搶險,就是英雄。”
“這話我愛聽。”我身邊的劉猛忽然插言,咧嘴笑著:“兩位姑娘,是不是要犒勞一下我們這些英雄。”
劉猛的話音一落,所有犯人的目光都向他集中過來。
犒勞。什麼意思?
男人立即就能想歪,而且,劉猛這傢伙是個信口開河的人,他的本意還真的可能是調戲一下兩個女人。
氣氛略微尷尬一下,媽的,就算劉猛想女人的心思,也不能這樣說吧,一羣男人,難道要讓女人脫光了,輪流來。
那就不是來搶險,是來禽獸,非得被槍斃不可。
賈銀川剛剛遭到大家的聲討,劉猛忽然又來這一出。
兩個女人已經把雨衣套在腦袋上的部分拿下來,黑亮辮子,靈動的眼,是那種很靈活乖巧的女人。
只是,再大方的女人,遇到劉猛這樣愣頭愣腦的問題也會不好意思。
一直沒有說話的春桃臉頰在陰暗的天氣裡都看出緋紅,明顯尷尬,手掌下意識抓住雨衣的下襬,微微搓動著。
“劉猛的建議不錯。”我靈機一動,立即拍著手掌說道:“就讓二位姑娘給我們唱首歌。大家說怎麼樣?”
“好。”
我的話立即的到大家的迴應,幾乎異口同聲地叫起來,尷尬的氣氛立即瓦解。
“我也是這個意思。”劉猛嘿嘿嘿笑著,笑得有點傻。
“我給大家唱一首《回孃家》吧。”春桃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笑。
“大家鼓掌。”
我立即再次拍手,大聲活躍氣氛,在學校,我可是文娛委員,營造氣氛是必須的。
一陣掌聲過後,春桃開始唱起來,她的聲音很甜潤悅耳,帶著一種鄉村田野的氣息。
《回孃家》是很流行的民歌,也很符合她的身份,聽得一羣犯人還真的如癡如醉。
其實不用唱歌,見到女人他們就有點醉了。
春桃唱完一首歌,在大家的要求下,又開始唱起另一首。
在春桃的歌唱聲中,犯人們不斷小聲和春花說笑著。
車子裡沒有了那種剛出勞改農場,赴死一樣的沉悶尷尬,變得活躍起來。
我簡直懷疑這是石青松的手段,用女人來活躍氣氛。
無論什麼樣的情況下,男人的激情和動力,在女人的作用下,就會迅速燃燒起來,絲毫不用懷疑,如果春花和春桃讓車上的人衝進大水中,絕大多數會毫不猶豫。
當然,刑大壯除外,他對女人有點恨意,一直繃著臉,臉色冷得就像下了霜的田野。
“春桃姑娘,一個人唱歌沒意思,找個人和你一起唱,怎麼樣?”
大家正興高采烈,劉猛忽然突發奇想,大聲建議。
犯人們又靜了一下,期待地看著春桃。
看他們的表情,誰都想和姑娘合唱,不管是會不會唱。
似乎和女人近一點,就如同睡覺一一樣興奮。
“接下來我唱黃梅戲天仙配裡面的選段,夫妻雙雙把家還。”春桃輕聲說道:“誰會這一段對唱。”
“我。我。我、、、、、”
許多人紛紛舉手,就連劉猛的胳膊都高高舉起來。
天仙配,是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在中國家喻戶曉,夫妻雙雙把家還,也是街頭巷尾甚至鄉野之間流行的選段。
會唱的人真的很多。
“你來唱。”春桃掃視一眼,手指指了指我。
我驚訝地愣了一下,剛纔也沒有舉手,絲毫沒有心理準備。
“去吧。”劉猛推了我一下,聲音簡直有點嫉妒,手臂很用力,直接把我推得站起來,一直推到春桃的身邊。
“好吧,我就獻醜。”
我只好隨口客氣一下,接受安排。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唱得醜不醜無所謂,大家的注意力在春桃身上。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春桃站起身,開始唱起來,聲音還是很清脆悅耳,真的像是小鳥在樹上鳴叫。
“綠水青山帶笑顏、、、、、、”
我緊接著對唱,兩個人一句接著一句,唱著唱著,春桃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掌。
手掌很柔軟,溫熱中帶著一種細膩,讓我的心跳了一下,臉色微紅,忍不住瞄了一眼春桃。
她的臉頰也飛上一片紅霞,但是,那表情似乎是唱得很投入興奮似的。
或許我心中有點多想,拉個手,女人不會像我這樣有點激動。